5月16日,人们在黎巴嫩首都贝鲁特举行抗议示威活动,声援巴勒斯坦民众
中东社会政治思潮的保守化倾向,体现在对外政策上,就是低估阿拉伯世界团结联合的重要性。
田文林 张旖桐
突如其来的巴以激烈冲突暂时告一段落,但并不意味着和平可期。与未来相关,这场冲突折射出的若干深层次问题,值得深入探讨。其中,阿拉伯世界社会政治思潮的转向,成为观察问题的一大重要切口。
政治思潮趋向保守
面对此轮冲突中的巴方主角哈马斯,阿拉伯国家围观者众,鲜有国家出手相救。表面上看,这是因为很多人认为是哈马斯主动挑起战端,且哈马斯在2011年中东剧变中误判形势,导致自身在阿拉伯世界陷入孤立。透过现象看本质,当前以色列敢于针对哈马斯和巴勒斯坦平民肆意欺凌,表明当前中东政治思潮保守化和政治碎片化加剧,导致阿拉伯世界面对重大挑战难以形成合力。
二战后相当长一段时期里,以纳赛尔主义为代表的阿拉伯民族主义/社会主义思潮曾风靡中东,这些国家奉行的世俗共和政体也成为各国效仿的对象。然而,阿拉伯国家在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中失败,阿拉伯民族主义运动因此遭遇重挫,主张“各扫门前雪”的国家民族主义日趋抬头。1977年埃及单方面与以色列媾和,首次导致阿拉伯世界公开分裂,埃及遭到整个阿拉伯世界孤立,阿盟总部还一度从埃及的开罗迁至突尼斯;1990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这一“兄弟”相残的举动,导致阿拉伯世界再次陷入分裂。
尤其在2011年中东剧变后,阿拉伯国家频频上演“兄弟阋于墙”的场景,内部分裂愈发严重。那些“骨头比较硬”的所谓“激进国家”日益受到西方大国的外交孤立、经济制裁和军事打击。埃及、突尼斯、利比亚、也门、叙利亚等世俗共和制国家纷纷陷入动荡。反而是那些海湾君主国,因“福利换稳定”以及美国悉心“呵护”,安然渡“关”,进而成为阿拉伯世界的主导型力量。沙特取代埃及,成为阿拉伯世界新的“领头羊”。
相比埃及等世俗共和制国家,海湾国家对自身安全利益的关注,远远超过对以“反以”为标志的泛阿拉伯主义的关注。近年来,以沙特为代表的海湾国家将伊朗视为最大威胁。为遏制伊朗,除了继续依靠美国,还将以色列视为抗衡伊朗的重要借重力量,部分海湾国家甚至期待以色列为海湾国家提供安全保护,以弥补美国撤离中东引发的安全担忧。在海湾国家看来,抵制以色列的旧模式未能帮助这些国家应对国内挑战,或帮助巴勒斯坦人完成任何期待的目标。
内耗、分裂加剧政治碎片化
中东社会政治思潮的保守化倾向,体现在对外政策上,就是低估阿拉伯世界团结联合的重要性,也由此加剧了阿拉伯世界整体衰落趋势。
诸多迹象表明,沙特作为阿拉伯世界新“领头羊”,常常从教派、民族等原生性因素乃至自身感情好恶出发,来界定自身利益、制定和实施对外政策,最终影响到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团结。阿拉伯有识之士曾经感叹:“如果阿盟为巴勒斯坦所做的,能达到它为叙利亚的民主化所做的十分之一,巴勒斯坦可能早就立国了。”与此同时,部分海湾国家从维护自身安全出发,开始与以色列秘密接触。2020年,阿拉伯世界出现了“扎推”与以色列建交的罕见场景。
在一些观察家看来,阿拉伯国家指望通过强化与以色列关系来遏制伊朗,不过是缘木求鱼。原因并不复杂,以色列长期生活在阿拉伯世界敌对包围中,始终具有强烈的不安全感。在以色列诸多政客眼中,确保以色列安全最根本的办法,就是设法颠覆和重构阿拉伯世界的地缘版图,使阿拉伯国家日趋分裂、内耗,从而无暇、无力对付以色列。
简单说,中东其他国家越弱,以色列就越安全,其他国家越强,以色列就越不安全。就此而言,以色列的战略目标与阿拉伯国家谋求繁荣强大的基本目标水火不容。
难改巴勒斯坦问题被边缘化
某种程度上,阿以问题是衡量阿拉伯世界团结程度和行动能力的风向标。自1948年以色列建国以来,阿以矛盾就是中东地区牵涉面最广、对抗性最强的地区矛盾。历史反复证明,阿拉伯世界内部越团结、实力越强大,阿以矛盾的强度和烈度便越高,巴勒斯坦问题地位就越重要。反之亦然。
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时任埃及总统纳赛尔为代表的阿拉伯民族主义者,高举团结统一大旗,在国际和地区重大事务中“用一个声音说话”。在这一主旋律下,巴勒斯坦解放事业被视为所有阿拉伯国家的共同事业,巴解组织领导人阿拉法特曾自豪地宣称,巴解游击队在阿拉伯国家“如海中之鱼”。
然而,在当前社会政治思潮保守化趋势下,阿拉伯世界内部分裂和自相残杀,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等昔日的阿拉伯强国,从地缘政治棋手变成地缘棋子甚至棋盘,导致阿拉伯世界“溃疡面”日趋扩大。阿拉伯世界内部分裂使各阿拉伯国家很难拧成一股绳,更加无力抗阻地区非阿拉伯国家和外部大国的霸权威胁。
阿拉伯世界内部不团结,以色列是最大受益者。近几十年来,阿拉伯世界内部四分五裂,在与以色列的对抗中步步后退,日渐处于下风。
1967年第三次中东战争后,阿拉伯国家领导人在苏丹首都喀土穆开会,提出了著名的对以“三不政策”(不和平、不谈判、不承认)。在此之后,随着阿拉伯世界内部分化加剧,阿拉伯世界对以立场出现明显松动。2002年当时的沙特王储阿卜杜拉(后任国王)在阿盟峰会上提出沙特版“阿拉伯和平倡议”(API),主张以色列从1967年以来占领的阿拉伯领土全面撤军,换取所有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建立正常关系”,并在“公正”和“一致同意”基础上解决巴勒斯坦难民问题。该和平倡议基本体现了阿拉伯世界对以政策松动,但以色列并未接招。
再到后来,沙特甚至以停止经济援助相威胁,逼迫巴勒斯坦接受美国特朗普政府提出的所谓“世纪协议”。此“协议”严重损害巴勒斯坦合法权益,但阿拉伯世界总体反应平淡。
随着阿拉伯世界立场松动,巴勒斯坦问题日趋边缘化,阿以冲突的规模和烈度也不断缩小。它从最初阿拉伯世界与以色列的对抗,降格为“前线国家”与以色列的对抗,再降格为巴勒斯坦与以色列的对抗,最后变成哈马斯与以色列的对抗。外部制衡的减弱,使以色列在地区事务中的行为日趋肆无忌惮。
2006年,以色列因真主党绑架几名以色列士兵,大举入侵黎巴嫩,造成5000多人伤亡;2009年底至2010年初,以色列又借口哈马斯发射火箭弹,对加沙地带发动“铸铅行动”,造成数千人伤亡;2014年,以色列因3名以色列少年遇害,对加沙和哈马斯大打出手……这次,以色列借口哈马斯发射火箭弹,向加沙地带发起大规模空袭。
面对一再重演的加沙惨剧,阿拉伯国家反击乏力,其表现甚至不如非阿拉伯民族的伊朗和土耳其。中长期看,阿拉伯世界如果不能加强内部团结,未来继续遭受以色列的羞辱性军事行动的日子,还会很长。
(田文林系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张旖桐系英国爱丁堡大学硕士生)
来源:2021年6月2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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