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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07/26 14:03:27
来源:北京日报

媚笔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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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到一个地方,我都有看路标的习惯,尤其是景区指示牌。桐城文脉深厚,随意驱车,不经意间遇到的很多地名,会让人联想到某本古人的书、某篇古人写的札记。那天到桐城西北郊外去看一座寺庙,出城不远,突然看到一个指示牌上写着:媚笔泉。

  一个极别致的名字!我对同行的她说,这不是今人命的名,今人没有这种情调。她称是,随即问我,那你说是什么时候命的名?我说,桐城二字得名于唐朝,唐之前此地文风未显,可以不考虑。当然也不是唐人命名,唐风豪迈,不会这么妩媚。她说,不对啊,唐朝有个“武媚娘”。我说用“媚”给美女命名顺理成章,但给地名命名,该当如何世俗。自然也不是清朝,讲究义理和道统的桐城派断不会取这个名字。她问,那在什么时候?我说应该是宋、明两朝,但明朝更有可能。同样的文人做派,宋人偏雅,明人近俗。

  土公路沿着一条小河——说河似小,说溪略大,逆流而上,不知道多远,看到了寺庙。弃车过桥,步行上山,百余米进得寺中。寺庙甚小,饶细细走、细细看、细细问,也不到半个小时。下到路边,忽然想起,什么时候把“媚笔泉”的标识跟丢了。等来一农人,跟他打听媚笔泉,他往我们来的路上一指说,已经开过了。

  返回途中,没有看到媚笔泉。但是媚笔泉三个字,已经烙印般刻在了脑海中。网上查到姚鼐《游媚笔泉记》,写景状物简明传神,典型的桐城派文风。文章从进了两片对峙的山崖写起,记叙沿溪十余里所见之“奇石、蕙草、松、枞、槐、枫、栗、橡”,以及最后两里的水流、深潭、巨石、鸣禽,如一个极好的导游,引人入胜。最后到达一块飞临溪上的大石头,据说是宋代大画家李公麟的“垂云沜”,“沜”念“畔”,一种半月形的水池。石缝里长着大树,树荫遮盖几十人,前面有一块平地,可以席地而坐。平地南侧有一口泉,有何文端公题写的摩崖石刻“媚笔之泉”。

  《游媚笔泉记》近三百字,写泉本身只有区区十二个字:“泉漫石上,为圆池,乃引坠溪内。”意思是说,从崖上出来一股泉水,弥漫在石头上,日久天长,在石头上冲刷出一个圆池子,像一条线引子坠入溪流之中。

  题字的何文端公是明代人,但并不说明媚笔泉在明代命名的推测是正确的。因为何文端公是题字者,未必一定就是最初的命名者。姚鼐也未对“媚笔”二字作出解释,是指那泉水、那圆池可以洗笔护笔?还是说这个泉水神奇,用它磨墨可以写出好文章?或是狐妖与书生的故事?不得而知。

  媚笔泉在明清两代一直是风雅去处,这是一定的。张英多次步行来赏泉作诗,“几回抛却篮舆去,缓步行吟媚笔泉”。桐城人张英、张廷玉父子是跨康雍乾三朝的宰相,“六尺巷”的故事至今家喻户晓。“篮舆”是一种交通工具,竹制,敞口,像一张有檐无脚的竹床绑在两根木头杆子中间,可坐可躺。

  古代交通不便,景色奇丽的地方尤为难至。达官贵人、文人雅士坐着篮舆去赏景,是常有的事情。篮舆入诗,最喜欢欧阳修《丰乐亭游春》中的两句:“行到亭西逢太守,篮舆酩酊插花归。”丰乐亭与醉翁亭,是滁州的两大名胜,《醉翁亭记》之外,欧阳修还写了《丰乐亭记》。两个亭我都去过,在皖东滁州郊外的丘陵之中,与欧阳修的文章相比,景致极为普通。

  所以,她颇为担心,我极为神往的媚笔泉,虽然姚鼐写得极美,大概也是这样,一条普普通通的溪流,一汪普普通通的泉水,与其他溪流、泉水并无二致。我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桐城山水,未必特出,但此处有李公麟,有何如宠,有方苞、姚鼐、刘大櫆……他们是桐城山水的灵魂。有了他们,桐城的山水就卓尔不凡了。

  “桐城三祖”和“父子宰相”张英、张廷玉,人所皆知,何如宠、李公麟同样大名鼎鼎。何如宠,明末一代名臣,武英殿大学士,死后谥号“文端”,姚鼐看到的“媚笔之泉”,就出自他之手。李公麟,更是北宋超一流的大画家。苏轼曾向李公麟求画,献给亡妻王闰之,要知道苏轼自己也是一位大画家。苏轼有很多画像,据“苏门四学士”之首的黄庭坚说,最形神兼备的东坡画像出自李公麟之手。画成十年后,苏轼从海南北归,途中在镇江金山寺见到这幅画像,悲欣交集,写下了绝命诗《自题金山画像》:“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我要去媚笔泉!普普通通的桐城山水,与这么多绝不普普通通的人联系在一起,我能不去吗?我要去的,不仅仅是媚笔泉,是朝圣,是见龙,是回到内心深处,跨时空与先贤对话。(韩可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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