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装大剧《上阳赋》里,她在皇后与太后两重身份之间自如切换,无论昔时霸道强势的王皇后,还是不知不觉已成晚景凄凉的王太后,都被她诠释得酣畅淋漓。“她是谁?”追剧的年轻观众迫切想知道这面孔背后的真人。相比而言,她在话剧舞台的拥趸更多一些。由她和倪大红领衔主演的话剧《银锭桥》,将原汁原味的老北京生活,从北地一路带到南国,好评不断。
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的史可,当年与巩俐、伍宇娟等人被誉为中戏“五朵金花”,后凭借主演电影《杀手情》《摇滚青年》走上银幕、荧屏。此后,她一直活跃于话剧舞台上,并保持一年至少一部话剧作品的频率,2017年更是摘得第七届国际戏剧“学院奖”最佳主角奖。
古印度的梵文里留下一位圣哲的话:“伟大的行动之所以成功,与其说凭借其行动的手段,不如说凭借他心灵的纯粹。”史可说,回顾过往,她只不过一直以纯粹之心演戏,仅此而已。
早年登上《大众电影》封面
“误”进中戏
有人天生就是当演员的料,史可说,她不是。
史可在家中排行最小,上面有3个姐姐。学生时代她一直是校园里的文艺骨干,音乐、主持、舞蹈样样拿手,对音乐更是情有独钟,梦想着有朝一日成为一名真正的歌唱演员。高考填报志愿也只有音乐学院,“就是想唱歌。”
只是运气稍差了些,连考两年都落榜。待到第三年,命运送给她一个幸福的烦恼——在得偿所愿的同时,也收到中央戏剧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了。她内心倾向选择后者:一是觉得北京机会更多,尽管那时对即将涉足的戏剧领域只有很模糊的概念;再就是觉得考了三年音乐学院才招录,有点赌气不去的成分。多年以后,她才知晓那一年中戏招生是希望培养话剧演员,她的好嗓音帮了一把。
1985年,从湖北老家坐火车到北京的史可,沿着台基厂,走过王府井,一直走到中戏校园。“天上飞的信鸽,那种声音我觉得好像在梦里一样,这就是我要的北京,这就是我心中的北京。”
待走进中戏表演系,她与巩俐、金莉莉、伍宇娟、陈炜等人成为同班同学,因为出众的外表,五人被当时媒体并称为中戏“五朵金花”。不过,她对音乐依然心存执念。入学前半年几乎天天泡在琴房,自弹自唱,过足了唱歌的瘾。后来连班主任梁伯龙都急了:“你是学表演的,不是来唱歌的!”
提及梁伯龙,还有一桩趣事。“梁老师要大家好好学习,别以为现在年轻漂亮,有人来找拍戏,没有好功底,以后年岁老了就机会少了。”史可回忆说。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在旁边起哄:“梁老师,我老了吗?”得到的答复是:“你就没年轻过。”也是从那以后,只要有戏找到班里,几乎被史可包圆了。大学二年级到三年级的暑假,她出去接拍了电影《杀手情》,之后陆陆续续得到的报酬让她成为班里“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
戏比命大
《论语》有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史可认为,真正好的表演就像写小说,刚开始写,总想着堆砌各种华丽辞藻,“其实真正的好,是出神入化的。表演也是这样,一开始是很不会演的,傻傻的状态,等到了一定阶段,就知道朝什么地方使劲儿了。到了更高的阶段就是无痕迹的表演了,就是一种气场。单靠几句台词的处理是实现不了的。”
热爱表演的艺术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叫做“戏比天大”。史可却说“戏比命大”。也许是前期走得太顺当,有段时间,史可走进低谷,好在一出戏让她重新找回自信,那便是武汉话剧院表演艺术家胡庆树担纲的话剧《同船过渡》。
当年,一位英国戏剧家曾怀疑国内戏剧界是否有排演莎士比亚名剧的能力,逢人便问:“你们有人能演福斯塔夫吗?”彼时健在的著名导演黄佐临提示他:“武汉有个福斯塔夫。”说的就是胡庆树。国内话剧界有“南胡北于”之称,“北于”是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的表演艺术家于是之,“南胡”就是武汉的胡庆树。
胡老师的表演艺术最为鲜明的特点是重视“直觉”性格化创造,他认为每一个角色的形成都是一种生命现象,要注入生命现象中最独具一格的人物特征。他饰演的《同船过渡》中的船工高爷爷,正是用自己的人生体验来支撑人物的心灵,表达对人性的感悟与追求,达到了至高境界。这番表演也彻底震撼了坐在台下的史可,她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表演艺术,她挥之不去、魂牵梦萦的又是什么。她要演戏!
一个寒冷的冬夜,史可在回家的路上遭人跟踪。就在她掏钥匙开房间门的一瞬间,歹徒已经冲到她身后。机智的史可猛地转过身大喝一声:“你要干什么?”一打照面,对方随即过来抢包。史可和他扭打在一起,歹徒抢包不成恼羞成怒,掏出匕首向史可刺去。史可躲闪不及被刺中胳膊,鲜血直流,仓皇间歹徒夺路而逃。她被送进医院做了手术,保住了胳膊。破案后,前来探视的民警告知她,这是一名惯犯,抢她之前已刺伤了一人,造成截瘫。以后可要注意安全,弄不好会有生命危险。史可说:“那我就演不了戏了。”警察被她气乐了:“命都没了,还演戏呢?”那一刻,史可猛然意识到,原来她一直将演戏视同生命一样重要。
从《骆驼祥子》《如梦之梦》到《榆树下的欲望》《银锭桥》,入行近30载,史可始终活跃在话剧舞台。她曾不止一次表示,出演影视剧是向外掏空自己,而在舞台上演戏是往自己兜里揣东西。“每个晚上在舞台上通过与观众互动,对自己表演进行反刍,做出不同的调整,相当于每天在创作,每天有收获。”她从心底享受话剧表演。也正是因为丰富的话剧表演经历,史可演任何角色都不会让人觉得出戏,妥妥的演技派。
《榆树下的欲望》剧照
滴水厚恩
由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并4次获得普利策奖的美国剧作家尤金·奥尼尔创作的《榆树下的欲望》,被誉为“美国第一部伟大的悲剧”,它激烈的戏剧冲突和对人性的启发思考影响着一代又一代戏剧人,被认为是经典中的经典。
素有“中国版索菲亚·罗兰”之称的史可在演绎剧中女主角艾碧时毫无违和感。她对角色精准的拿捏,极具张力。鲜为人知的是,史可在中戏读书时就曾经塑造过这个角色——无论是对爱还是物欲的追求,她都毫不掩饰,可以为了农庄嫁给一个糟老头子,也可以为了爱情什么都不要。她渴望有一天能演出全剧过足瘾,这一等就是30年,“若早10年让我演,我可能没有这样的领悟;再晚10年演,恐怕体力已不及。不得不说,阅历才是最好的老师。”
2018年《榆树下的欲望》在国家大剧院上演。台下前排观剧的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妇看得频频鼓掌,点头致意。演出刚结束,史可就冲过去紧紧地拥抱他们。这对老夫妇就是中国话剧界里程碑式的人物——中央戏剧学院原院长徐晓钟夫妇。
在人生低谷,差不多就是在观看胡庆树主演《同船过渡》的那个寒冷冬夜,也是被歹徒刺伤的那个夜晚,史可伤口流着血,心也淌着血。她流着泪给徐晓钟老师拨通了电话,说自己离不开戏剧。话筒那边的徐老师坚定地说:“回来吧,回学校来吧,用行动实现你的理想吧!”说来简单,当时徐院长可是顶着方方面面的压力,可谓压力山大。徐院长说:“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最能理解她的应该是父母。我们不接纳她,谁接纳她,她应该回到父母身边。”一如北京大学老校长蔡元培先生名言:厚以责己,薄以责人。“徐老师是我生命里的大恩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以为报?唯有认真演戏,好好做人,为热爱的话剧事业竭尽全力。”史可说。
生命的觉醒和顿悟是际遇,不一定与年龄有关,但绝对与生命的历练有关。
去年保利剧院为纪念曹禺先生上演话剧《雷雨·后》。受疫情影响,排演时间短,台词多,演员们为演好戏,忘我地工作。史可更像打了鸡血一样全身心投入。演出进行中却发生了小小的意外,两位素质不高的观众为了一点摩擦竟然在观众席大吵起来。此时,扮演繁漪的史可正在以大段的台词,倾诉着繁漪心中的苦楚。台下的喧闹虽然也影响到了她,但其凭借深厚的基本功和遇事不慌的定力,满怀激越地把这段戏完整演了下来,博得台下观众阵阵掌声。而台上扮演鲁妈的著名演员何赛飞早已泪流满面了。史可知道,这泪水里有委屈,有心痛,有不甘。热爱演艺事业的一众演员为了把最好的表演状态呈现给观众,克服了重重困难排练,个别观众却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怎能不令人心寒?每每提起此事,史可都唏嘘不已。
不过,国内戏剧环境毕竟在大踏步前进,国外知名导演、演员纷至沓来。2018年,第七届林兆华邀请展闭幕大戏《铸剑》上演,史可在这部由波兰著名导演格热戈日·亚日那执导的剧中饰演莫邪。她说,由于形象和语言表达方面的障碍,国内演员很难有机会去国外演话剧。将国外导演请到中国来,可以让业内人士更多了解国际戏剧发展、戏剧流派,体验一些不同的戏剧创作方式。“戏剧是那么有意思,可以用很多种手法表现,国外导演带来了很多新的东西,带给我们启发和指引。”
与亦师亦友的丛爱莲老师在一起。
爱比美深
史可重情。
她有一个忘年交“闺蜜”,是中国儿童艺术剧院资深钢琴教师丛爱莲。二人相识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史可大学毕业时,出演了中国第一部音乐剧《日出》,饰演女主角陈白露。在这之前,史可已成功出演了几部电影,得到了观众和影迷的认可,大红大紫,但出演音乐剧还是头一次。她有很好的音乐天赋,更有一副好嗓子,歌声悠扬动人。作为指导老师的丛爱莲倾其所有,鼎力相助,陪史可练歌,又教她跳踢踏舞,在生活上关心照顾她,两人由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二人年龄之差如母女,却没有代沟,亲如姐妹无话不聊,有欢乐共享,有苦闷共担。
鲁迅先生说过:“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丛老师后来落叶归根回到了老家山东淄博,史可也事业有成嫁夫生子,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俩的友谊。听说丛老师因病住院,史可第一时间赶去探望。老人八十大寿,史可现场献歌数首,丛老师感动不已。史可主演的话剧《银锭桥》全国巡演,丛老师不顾八十多岁高龄坐火车赶到威海加油助威,还带去了自己亲手做的土豆沙拉。史可的丈夫是瑞士人,洋餐吃得多了,但是丛老师做的土豆沙拉却总也吃不够,“每次都是连吃带拿,一段时间不吃就特别想。丛老师就给我们做。”史可不无得意地说 ,也 许 这“土豆沙拉”也有记忆,铭记她俩平凡且珍贵的友谊。
笔者和二位“大仙”皆是好友。今年初夏接史可电话,让笔者赶往下一场在淄博演出的话剧《银锭桥》。有酒、有饭、有好戏,老友再相聚,人生一大快事。
第二天,笔者便坐高铁前往聚首。下午,在丛老师家里,一流的钢琴、一流的表演艺术家,两人一弹一唱,珠联璧合。从《长江之歌》到《西班牙女郎》,一首接一首,让人大饱眼福和耳福,独享艺术盛宴。上帝是公平的,关上一扇窗必开启一扇门。少了一位优秀歌唱演员,多了一位才华横溢的表演艺术家。
几天里,史可对丛老师或搀扶或拥抱,饭桌上拨菜,休息时倒茶,无微不至。细节,永远能折射人生的闪光或晦暗,生活中有许多细节,你也许不经意,但就是这些不起眼的细节,折射了一个人的人品。
回来的路上,史可颇有些依依不舍:“不管未来有多长久,我们珍惜每一刻;不管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们永远是朋友!”
此时手机铃声响起,史可看了一眼,“是虎子!”随即脸上溢出了满满的幸福。
虎子是史可的大儿子,一个即将上大学的混血帅小伙,一开口京腔京韵。“今天老爸做的饭我没吃,那是什么菜呀,他把冰箱里所有的菜都放一锅炖了,比乱炖还乱,没法儿吃呀。老爸可能不高兴了,不理我了。”
虎子的老爸是瑞士人,名字不好记,我们就随着史可叫他“老柯”吧。此时的史可早不见舞台上光彩照人的明星范儿,只是慢条斯理地和儿子聊着天,间或说些道理,脸上满是慈母的笑容。
史可和“老柯”相识相爱也是真够浪漫的了,因为爱情诞生在地中海的游轮上,所以说爱比海深也很贴切。那时的史可事业受挫,第一次婚姻也宣告失败,心情极差,应朋友之邀,坐地中海游轮去散心。只因为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老柯”便不能自拔,坠入了爱的海洋。两人一见钟情,相见恨晚。但是谈到关键问题,史可有自己的底线,她不能放弃中国国籍,她的根在这里,她的观众在这里,她热爱的戏剧在这里。真正的爱情不仅仅是浪漫的、甜蜜的,更是高尚无私的,经得起风吹雨打考验的。
在瑞士一个学习汉语的圈子,“老柯”发表了一篇文章,大意就是:我要娶一个美丽的东方姑娘做老婆,她是一位很有名气的演员,中国是生她养她的地方,那里有她的事业,她的朋友,她的老师和观众。我深深地爱着她,为了爱情,为了我的女神,我愿意放弃瑞士的产业,随她到中国学习中国文化。大大咧咧的史可只知道“老柯”是位金融分析师,结婚以后才知道“老柯”是位富家子弟,坐拥亿万财富。史可说,和真正的爱相比,金钱就太算不上什么了。
“老柯”和史可一样,做人很低调,他来中国以后,克服了种种困难,融入了这个伟大的国度,还学会了做家务。当然,因为国情、民族习惯不同,在育儿问题上也和岳母发生过小小的不愉快。当史可在北京成功演出话剧《银锭桥》,站在舞台上谢幕时,台下第七排的掌声尤其响亮,那是“老柯”带着两个儿子比着赛地为她加油呢。
“生活就是一个演员最好的老师。”史可说,自己的生活经验,生活阅历,都会作用于表演。同时幸福的家庭也给了她在表演过程中更多的灵感与动力。在她看来,人的欲望会随着生活环境的变化而变化,起初追求金钱名利,最后却发现人生最重要的是精神层面的爱。对家人的爱,对事业的爱,对生活的爱。
史可常说,她要感谢上天赐予了如此爱她的老公,两个活泼可爱的儿子,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她特别推崇周恩来写给邓颖超信中的一句话:“我的一生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唯有你,我希望有来生。”
奥黛丽·赫本曾经这样说:若要优美的嘴唇,就要讲亲切的话;若要可爱的眼睛,就要看到别人的好处;若要苗条的身材,就要把你的食物分享给饥饿的人;若要美丽的秀发,在于每天有孩子的手指穿过它;若要优雅的姿态,走路时要记住行人不止你一个。
这世上总有人好看,总有人越来越好看,史可亦如是。(王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