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2:双重妄想》走歌舞片路线,生生把哥谭变成了“爱乐之城”。
不出意外的话,《小丑2:双重妄想》(以下简称《小丑2》)扑了。这部由DC漫画改编的续作上映10天有余,内地票房刚摸到5000万元,全球市场也只收获1.89亿美元票房,对比前作10.7亿美元票房着实惨淡。从口碑看,尽管《小丑2》豆瓣评分6.2勉强维持住了“及格”的体面,但对比前作超高的8.7分,称之为“滑铁卢”亦不为过。尤其是在老对手漫威紧跟着上映《毒液3:最后一舞》,一周轻松破三亿的情况下,戏里戏外都仿佛上演一出“小丑竟是我自己”的戏码。
不过,对比过往许多“扑得悄无声息”的超级英雄电影,《小丑2》的坠落却掀起不小的波澜:超英电影一定要是爽片吗?超英电影不能走歌舞片路线吗?超英电影的主角必须是正派英雄吗?超英电影的反派必须强大吗?种种话题都印证着,比起艺术与商业上的成败,《小丑2》似乎更像是导演托德·菲利普斯一次意味深长的大众传播实验。银幕里,主角亚瑟被支持者捧上“小丑”神坛,难以承受走向崩溃,最终死在狂热信徒之手;银幕外,影迷为一个知名反派个人系列的仓促终结而耿耿于怀,资本也在雄心勃勃打造“小丑”系列的半途被迎头浇上一盆冷水。某种意义上来说,托德·菲利普斯向超英电影发起的挑战及其面临的市场反馈,正是亚瑟在《小丑2》故事中所遭遇的。影片中,所有试图对抗超英电影路径依赖的招数虽然不甚精彩也不甚奏效,但也已然搅动起漫改超英IP这一潭死水,甚至于剑指观众对于超英电影的观看惯性——当今世代,我们还需要好莱坞的超级英雄吗?
基于这样的背景再来看《小丑2》的这一场“未完成叛逃”,或许只是撬动超英宇宙命运齿轮的开始。
它第一次摘下了小丑的面具
平心而论,《小丑2》并非一部烂片。甚至,较之以往千篇一律的超英影片,其主题表达相对深刻与独特,即追溯“反派”是如何诞生的,又是如何被众人推上神坛又轻易陨落的。
作为美国DC漫画中最著名的反派,小丑诞生已久,是超级英雄蝙蝠侠的头号对手。漫画家杰瑞·罗宾逊从扑克中的“大王”牌中获得灵感,设计了一个身着燕尾服,画着小丑油彩的形象。虽然没有超能力,但小丑行事怪诞,凭借超高智商在哥谭市屡屡犯下罪行。不同于超英电影中对金钱、权力有着超强渴求进而作恶的反派,小丑是遭受家庭社会双重欺凌虐待后,身患心理重疾后的无差别报复社会。甚至有时候,小丑草菅人命,仅仅是为引出蝙蝠侠与之较量。也正因这一特殊性,小丑能成为美漫中最家喻户晓的反派之一。
当然,在传统超英故事里,再有标识性的反派,多数只是凸显超级英雄的背景板、对照组。尽管常年稳居美媒票选漫画反派第一名,但其身世却一直未曾得到叙事篇幅,只能从《蝙蝠侠》系列中获得零星背景。同样经历悲剧,为何蝙蝠侠选择拯救世界,小丑却走向心理变态?为何小丑屡屡对社会做出极端报复?这些问题主创来不及描摹,追番的受众也无意深究。直至2008年,希斯·莱杰在诺兰执导的蝙蝠侠系列电影《黑暗骑士》出演“小丑”一角,为他本人赢得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奖的同时,也把小丑的人物塑造带上了心理层面。此后,演员本人在电影上映前的突然去世,更是为银幕里的小丑蒙上一层宿命的悲情色彩。
凡所过往,皆为序章。它们为菲利普斯讲述小丑前史提供了自由的创作空间与弹性的大众接受土壤。
《小丑》第一部问世。故事里,他并非让哥谭闻风丧胆的邪恶反派小丑,而是饱受欺凌的社会底层小人物亚瑟。即便面对精神失常的母亲、贫困的生活、周遭的冷漠恶意,他仍选择用小丑的身份还世界以笑——尽管这笑声尖利瘆人。菲利普斯把亚瑟到小丑的戏剧性转变压缩为“糟糕的一天”,不仅触及人性剖析,也或多或少探向了当下西方社会的结构性问题。正因如此,《小丑》也把超英电影从以往被认定叫座不叫好的商业娱乐产品,难得地被纳入到了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金狮奖”获奖之列。
亲手摧毁“小丑”是小丑系列最好的结局
票房口碑双丰收,这让资方看到了商机。从原本的百老汇音乐剧到院线电影,《小丑2》的IP体量提级,足见DC的野心勃勃。
第一部台阶上小丑孤独放浪的一舞,到了《小丑2》直接滥觞成整部的歌舞片——还是双人的——生生把哥谭变成了“爱乐之城”。有人调侃,资方以为观众爱看的是小丑跳舞,于是在《小丑2》中加大剂量、疯狂投喂观众。笑谈里尽是对于歌舞与超英电影格格不入的不满。
但仔细追究,这或许是导演菲利普斯的考虑因素之一,但并不是他对既有成功模式的复制与依赖,而更像是意图用歌舞对超英传统叙事框架尝试突破,进而外化小丑内心世界的潮涌。
理解了这种反叛,也就理解了《小丑2》故事创作的底层逻辑:《小丑》有多激起观众的同情与共鸣,菲利普斯就要在《小丑2》中摧毁被符号化的“小丑”与这种“共鸣”。上一部中,亚瑟以小丑面目在电视直播中的控诉,捅破了哥谭市日益加剧的阶层分化的窗户纸,进而掀起了狂热追随者的街头暴动。银幕外,这种抨击不公与欺凌的情绪替代了以往超英电影惩恶扬善的快感,何尝不是另一种“爽感”?人们渴望借以“造神”的方式获得力量、强化自我认同,但这种狂欢与追捧是危险的、暧昧的,也是一部以反派为主角的大众娱乐作品所应警惕的。
于是,在《小丑2》中,菲利普斯决绝地将刚送上“神坛”的小丑生生拽了下来,让亚瑟陷入对“小丑”的身份认知危机。影片里,他面对电视直播镜头的庭审表现,何尝不是打破第四堵墙,面向现实观众,揭下小丑的假面。这之后,菲利普斯更是安排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的狂热追随者直接刺死亚瑟,装扮成为新一代“小丑”。这种“新老交接”强化了第一部的讽刺意味——谁是“小丑”不重要,有“小丑”存在才重要。
可以说,《小丑2》的结局升华了第一部亚瑟日记上的那句:“我只希望我的死,比我的人生更值得。”由此,导演也意图让银幕前因第一部而追捧“小丑”的观众自我追问、被审判:我们欣赏的是这样一部独特气质的超英电影,还是欣赏孤独又敏感的“小丑”,谁又曾真正在意藏在“小丑”油彩下面、被生活折磨得遍体鳞伤的亚瑟。
盘桓在审美疲劳与审美惯性之间
更宏观地看,《小丑2》的市场遇冷,也是美式超英影视陷入困境的体现。
无论是DC还是漫威,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即如何在应对大众审美疲劳与审美惯性之间,小心翼翼谋求一种“合理预期内的创新变化”——步子小了观众照样厌倦,步子大了跳脱预期则又会得罪既有粉丝。
相比于DC在艺术表现上的追索,漫威选择了更加娱乐化、工业化的破题思路。从最开始堆砌超英数量的《复仇者联盟》到此后融入怀旧元素的《银河护卫队》,再到《死侍》《毒液》系列这类“反英雄”超英电影……无一不是对所谓“超英宇宙”风光不再的破题。然而,一旦市场反馈稍有水花,系列电影便紧跟而上,密集推出对着观众一通狂轰乱炸。复盘这些故事,往往剧情逻辑漏洞越来越多、人物形象越发模糊相似,更不必说像“黑豹”“惊奇队长”“黄蜂女”这类新英雄的出师未捷身先死……
就拿在映的《毒液:最后一舞》来说,作为漫威“毒液”系列第三部,颇有强弩之末的味道。它在中国内地早于北美两天上映,又以“最后一舞”暗示或为系列终章,可谓吊足影迷胃口。然而从反馈看,虽境遇好过《小丑2》,但也已不复漫威当年的风光。
归根结底,不是“群星”“反英雄”这些招数不奏效,而是一旦拍成系列,把出其不意打成习惯套路,那么势必再而衰、三而竭。
菲利普斯拍摄《小丑》第一部时,就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因而他曾向资方建议,不要把DC超英做成漫威那样的系列,而是用独立故事构架DC宇宙。作为独立故事,《小丑》对于原作的适当呼应与人物的深度开掘,也的的确确做到了这一点。
然而商业上的成功,令这一原本“反系列”的产物,沦为了“系列之一”。而这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续作在故事创作上的先天不足——在原本已经封口的圆上,非要豁出一个口子,粘上别扭的口袋。
所以拍反派也好、拍反英雄也罢,能否克服创作定式、在艺术与商业的层面重新探索超英影视创作模式,才是症结所在。而这,不仅是DC与漫威间的较量,也是影视IP在当下极度饱和、创意匮乏下,迫切需要谨慎把握的问题。(黄启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