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东京，一名老人准备将塑料购物袋装上自行车

　　即使日本政府能够顺利实施“收入倍增”计划，但只要日本社会劳动者的收入机制没有彻底改变，日本贫富差距只会不断扩大，底层民众生活困难的现状恐怕很难转变。

《环球》杂志记者/郭丹（发自东京）

　　“这里是天堂，这里是地狱”，如果将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中这句台词套用在点评当今的东京上，也许有点夸张，但也足以让你感受到当今日本社会贫富之间的云泥之别。

　　在这里，你既可以看到一辆辆豪华车从身边飞驰而过，也会看到有人在寒风中排队，只为等候一份免费午餐；在这里，你既可以看到有人将狗送到宠物幼儿园接受培训，也会看到有人为了让孩子进私塾补习而拼命打工；在这里，即使是新冠肺炎疫情期间，高级公寓的价格仍在不断创下新高，但与此同时，有人露宿街头，甚至因贫自杀……疫情，正让日本社会的贫富鸿沟变得更宽更深。

　　“日本国内政治、经济、社会均受到新冠肺炎疫情的严重冲击。仅在2020年，疫情就造成该国20多万人感染、3000多人死亡，并导致财政状况恶化、失业人口增加、就业困难、收入减少、相对贫困化程度加深。”近日发布的《日本蓝皮书（2021）》如此分析。

6人中就有1人相对贫困

　　你可能会问，日本是发达国家，东京被誉为全球最宜居城市之一，怎么可能有这么多穷人？

　　实际上，贫困程度有“绝对”和“相对”之分。在一些不发达国家或战乱地区，人们所获得的生活资料难以满足基本需求，无法维持生计，称为“绝对贫困”；而“相对贫困”是指生活水平低于该国或地区整体生活水平。日本社会大部分的贫困属于后者。

　　日本厚生劳动省将相对贫困线定在年所得127万日元（约合6万元人民币），如果一个人在日本的收入所得低于这个数据，即为相对贫困。

　　根据这个标准，日本厚生劳动省2018年实施的《国民生活基础调查》显示，日本当年的“相对贫困率”为15.4%，即每6个日本人中就有1人处于“相对贫困”状态，这一贫困率在世界发达国家中是非常高的。

　　也无怪乎，在近日举行的日本第49届众议院选举中，无论执政的自民党还是在野的立宪民主党，均把“缩小贫富差距”作为自己的宣传口号。贫困人口增加和社会巨大的贫富差距已经成为日本社会不可忽略、政治家们不得不重视的社会问题。

　　根据日本厚生劳动省调查数据，从人口类型上看，日本的贫困人口主要为老年人、女性和儿童；从家庭构成来看，日本单亲家庭的贫困率高达50.8%；从地域分布上看，日本全国37个都道府县中，贫困率最高的是冲绳、高知、鹿儿岛和德岛4个县。因此，在贫困率较高地区，那些容易贫困的老人、女性、儿童的贫困比例则更高。据冲绳县官方数据，2016年该县儿童贫困率高达29.9%，远高于全国同期平均水平。

“非正式雇佣”是致贫利器

　　日本总务省的调查研究表明，导致近年来日本贫困率上升的最重要原因是“非正式雇佣”，也就是打零工。在日本，非正式社员与公司之间没有稳定的合同关系，公司亦很少为非正式社员缴纳社会保险。相比正式社员，他们中很少有人能获得奖金或退休金，基本没有晋升机会，也很少有机会接受公司的培训和培养，一般就是按照工作时长拿工资，可以说是过着今天劳动今天有钱，今天不劳动今天就没有收入的日子。

　　近年来，日本的非正式雇佣人群逐渐扩大。据日本厚生劳动省统计数据，2015年至2020年，日本非正式雇佣关系劳动人口占比连续5年超过37%，其中2019年达到38.8%。

　　以冲绳为例，2018年其非正式雇佣率高达43.1%，远高于38.2%的全国平均值，居全国第一。而且，冲绳地区非正式雇佣人员平均每小时的工资为762日元，大大低于901日元的日本全国平均水平。这直接导致冲绳成为日本贫困人口最多的地区。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近年来，在日本非正式雇佣人群中，65岁以上老人的人数逐年增加。2020年，在55~65岁的日本劳动人口中，非正式雇佣的比例超过20%，65岁以上的占到18%。

　　《环球》杂志记者经常在一些超市、餐厅看到许多六七十岁的老人还在工作。例如日本的出租车司机，很多都是60岁以上的老人。记者有一次在冲绳采访，遇到的出租车司机已经81岁了。除了少部分人是出于“工作有趣”的原因外，“今天不劳动今天就没有收入”的非正式雇佣模式，恐怕是这类老人不得不高龄劳动的最大原因。

　　贫困人口中另一个值得关注的群体是离异女性或单亲妈妈。在日本，大多数女性在结婚或生产后，为了能更好地照顾家庭，一般会选择辞职做专职主妇。因此，一旦遭遇婚姻失败或离异，许多家庭主妇很难找到正式社员的工作，也非常容易陷入贫困。如果离异的女性又是单亲妈妈，需要抚养孩子，那生活将陷入更深的贫困，孩子也很难享受到优质的教育资源。

贫困使社会不安定因素增加

　　在日本，近年来因为贫困走投无路而选择自杀，或杀人泄愤的案件有增多的趋势。2021年10月31日晚，日本东京都一辆列车上，发生一起持刀伤人并纵火的案件，导致17人受伤。嫌疑人被逮捕后供述称，其自疫情以来，失业、没钱、人际关系崩溃，“只想杀两个人后被判死刑”。另据日本媒体消息，今年4月下旬，日本一个单身父亲在相继杀死养子和自己的儿子、女儿之后，从一个宾馆的阳台跳楼。媒体分析此案发生的原因之一也是贫困。

　　此外，日本老年人的犯罪逐年增多，有老人故意去超市偷东西以希望被抓进监狱可以省去房租、有口饭吃、有人照顾。

　　也有日本老人由于以前是非正式雇员或家庭主妇，老年后沦为“医疗难民”，既住不起医院，也付不起高昂的家庭护工费，只能靠子女照顾，于是出现了孙女杀害奶奶的案件。更有80岁的老人要照顾100多岁的母亲，最后体力不支，在杀害母亲后自杀身亡的悲剧。

　　可以说，在日本这个重度老龄化的社会里，疫情加剧了贫困，造成越来越多的家庭悲剧，也给社会带来了更多不安定因素。

如何缩小贫富差距

　　如何缩小日本社会日益扩大的贫富差距，解决贫困问题？

　　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竞选时就提出了“收入倍增”计划，称要通过对社会财富的再分配，提高普通劳动者的工资收入。例如，对提高工人工资的企业实施减税政策等。但此举遭到许多经济专家和民众的质疑，不少日本专家在媒体上质疑，只想着分蛋糕不想着做大蛋糕，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日本经济学家田代秀敏表示：“日本现在的经济增长率仅为1%左右。要实现收入倍增计划，恐怕需要几十年”。富人阶层则担心这种做法会加重富人的税负，日本股市因此应声下跌。

　　即使日本政府能够顺利实施“收入倍增”计划，但只要日本社会劳动者的收入机制没有彻底改变，非正式雇员比重继续增加，公司不承担非正式雇员的社会保险，日本贫富差距只会不断扩大，底层民众生活困难的现状恐怕很难转变。

　　除了日本政府的一些政策改革外，日本民间组织也在为帮助贫困人口发挥作用。此外，还有一些公益组织专门为低收入人群提供每个月的食品、日用品补给。据日本《朝日新闻》报道，今年9月下旬，非营利组织“TENOHASI”在东京都一处公园内组织了一场免费盒饭发放活动。当天，400份免费盒饭在20分钟内就全部发完。据该活动组织者介绍，这样的情况是自2009年以来首次出现。《朝日新闻》评论称，由于新冠肺炎疫情等原因，日本社会的贫困化现象正在日益加剧，并开始影响几乎所有年龄层。

来源：2021年12月15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2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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