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幅墨西哥水果画前
这是奥尔加·科斯塔于1951年创作的布面油画《水果小贩》。这也是他最著名的作品
世界上找不到两处相同的水果摊,而每个水果摊都各有各的美。不论在墨西哥、秘鲁或者阿根廷,我每每路过一处总要驻足,不为买水果,而纯粹为了欣赏。
文/《环球》杂志记者 杨春雪
编辑/胡艳芬
粗糙而精致。
没有什么比这一对看似矛盾的词语更适合形容墨西哥水果摊了。
粗糙的是外表。几根生锈的铁杆撑起一个歪歪扭扭的塑料棚子,底下搭着同样歪歪扭扭的水果架子,架子上歪歪扭扭地挂着塑料袋、计量秤以及手写的标价牌。
内部却何其精致。所有水果都被精心摆放,即使是狭窄的角落也自有章法。个头大的水果还自觉列队,站军姿一样立在小摊最显眼的位置。在墨西哥时,《环球》杂志记者从驻地去附近超市的路旁,就常年设有一家水果摊,白棚子底下,水果摆放齐整如艺术品,以至于我从不忍心买那家的水果,总觉得取走一个就破坏了美。
水果摊的确是一门艺术。首先是空间的布局,要确保摊位整体的阶梯式分布,使所有水果都能在有限空间内平摊开来供顾客挑选。其次是美学布局,究竟是根据颜色安置水果,还是按照大小和形状归类,大概每位水果摊主都费过一番心思。不过,不论是井然有序还是杂乱无章,水果杂烩在一起,似乎自然就产生了美。
世界上大概找不到两处完全一样的水果摊,而每个水果摊各有各的美。不论在墨西哥、秘鲁或者阿根廷,我每每路过一处总要驻足,不为买水果,而纯粹为了欣赏。久而久之,“收集”水果摊会上瘾,正如“收集”不同时空的落日和墨西哥变幻的门窗一样。而且我发现,我“收集”的所有水果摊其实都浓缩在一幅油画里。
这是我第一眼见到就爱上的一幅画。墨西哥女画家奥尔加·科斯塔的作品《水果摊贩》,现收藏于墨西哥现代艺术博物馆。
缺乏立体感的线条,不符合透视的构图,膨胀的水果形态,跳跃夸张的色彩,这一切却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真实感和亲切感。可以说,这幅画承载了我对墨西哥水果摊所有的记忆和幻想。每次去这座博物馆,我都会在这幅大尺寸油画前逗留许久。
如今,我虽已离开墨西哥,但在画册中、网络上再见到这幅画时,我仿佛瞬间又置身于熙熙攘攘的墨西哥街市,闻到了水果的香气四溢。
曾一次又一次与我面对面的,除了画中手持火龙果的墨西哥女人,还有那些满载着墨西哥记忆的水果。
画中近处散落在地的是仙人掌果。这种果子可谓“仙人掌国度”的一大特色,每年7月雨季最盛时出现在市场上。爱吃的人总是成箱地购买。将果子两头一切,中间划开,就露出果肉。口感甘甜多汁,籽多不易嚼,一般是连籽带果肉一并吞下。每当我享受美味时都禁不住感慨,在干旱土壤中竟能长出如此解渴的生物,多锋芒的外表下竟有如此温柔的果实。
仙人掌果上方大篮筐里黄澄澄的是墨西哥山楂。与中国山楂不同,墨西哥山楂是黄色的,个头略大,味道不酸,口感绵绵的。在墨西哥时,有一阵子我格外馋糖葫芦,热心的邻居便买了这种山楂裹了糖浆送给我吃。元宵节时她还包过山楂馅的元宵,味道远胜从中国超市买来的成品。我想,大概因为里面藏着一味在异国思乡的酸甜。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水果摊
墨西哥山楂上方摆着切开的刺果番荔枝。这种水果的样子像极了一枚巨型荔枝。据说,这种水果具有菠萝的香气,果肉类似草莓和苹果的组合,带有酸柑橘味。遗憾的是,我始终没有尝试过这种“四不像”的味道。同样未尝过味道的,是刺果番荔枝下方的人心果,这种原产自美洲热带地区的果子据说是玛雅人钟爱的水果之一,后来也一度被现代人追捧,因为早期的口香糖都是由人心果树胶制作的。
左边篮筐中位于水果金字塔顶端的是马米果,也是原产于美洲热带地区的古老物种。马米果长相类似木瓜,也的确有些木瓜的味道,同时还混杂了软柿子味,略带一丝菠萝蜜的酸甜。往往是第一口幸福感十足,再吃就甜得发腻,果肉自带的颗粒感如咀嚼白砂糖,只两口就不得不放弃。
画面正中央——可可被摆放的位置足以见得它的重要性。可可果中的可可豆烘干后磨碎,就成了可可粉。在墨西哥瓦哈卡,当地人习惯用开水或者牛奶冲泡一杯热巧克力来开启新的一天。如今回忆起来,那段日子似乎还冒着热腾腾的可可香气。
瓦哈卡还流传一种古老的饮料tejate,在前西班牙时代(西班牙殖民者到达拉丁美洲之前的时期)被称为“众神的饮品”,其原料之一便是发酵可可豆和可可花。这种饮料通常用陶瓷大缸盛放,只见售卖者不停地用双手搓动一根雕刻精美的木棒,手动打出厚厚一层“奶泡”,再用一种漆成彩色的葫芦干壳舀取一碗递给顾客。大概正是这种别具一格的冲泡仪式使得tejate尝起来有一种粗犷的沧桑感。
画中最左侧的篮筐里,外表青绿、内里漆黑的水果是巧克力柿子。大概是长相的低调拉低了人们的期望值,于是乎大大增加了惊喜度。这柿子有冰激凌的丝滑口感不说,竟还能从中品出巧克力慕斯的味道。这也是我在新冠疫情隔离期间结识的水果之一,那时在门口水果店老爷爷的推荐下,我们每个人都如获至宝地捧回家一个,为疫情下的生活增添了些许滋味。
巧克力柿子一旁是牛油果,这是我到墨西哥后才真正爱上的水果。通常有咸甜两种吃法。咸是添加洋葱丁、番茄丁和盐,拌成牛油果酱;甜则搭配香蕉和牛奶,搅成奶昔。两种吃法我都喜欢。初到墨西哥时,我先生每天都不厌其烦地用勺子将香蕉和牛油果捣碎,倒入牛奶,手动搅拌。后来买了料理机,倒是省事了不少,口感也丝滑很多,却少了一种投入时间和心意的味道。
挂在水果摊上方的是熟度不一、颜色不同的香蕉。我也是到了墨西哥才知道,香蕉可以当饭吃,比如青香蕉。拉美和加勒比海地区流行一种美食叫做tostones,姑且翻译为炸青香蕉饼。做法就是把青香蕉切成小块入锅油炸,捞出后压扁,再次下锅油炸。做好的青香蕉饼可以浇酱汁或馅料,像墨西哥卷饼一样吃。
至于其他水果如甘蔗、石榴、柑橘、芒果、椰子等,早就实现环球旅行移民四方了,但也不乏南橘北枳的情况。例如我总是念念不忘墨西哥番石榴那股奇香,回国时在广东买过几个,个头虽大,却没有墨西哥的味道香浓。又如苹果,在墨西哥永远买不到中国那么有苹果味的苹果。
其实,如科斯塔这般钟情于水果的墨西哥画家有很多。
在他们笔下,水果可以是一种内省,我们在墨西哥画家迭戈·里维拉和弗里达·卡罗的水果静物画中能看到对生命本质的探寻;水果也可以是一种隐喻,鲁菲诺·塔马约笔下的西瓜,总泛出某种难以捉摸却触及灵魂的质地;水果甚至可以是一种宗教,我们在费尔南多·莫拉莱斯·费尔南德斯的巨幅壁画正中央看到象征着神圣的果篮,又在西尔维娅·奥尔多涅斯的木瓜上隐约识得瓜达卢佩圣母的身影;当然,水果也可以是一种琐碎的、日常的填充物,看似可有可无,却实实在在散发着人间烟火味,正如劳罗·洛佩斯笔下那张并不起眼却又挥之不去的餐桌。
但无论是怎样的风格与表达,水果那种禅定的姿态似乎总饱含一种返璞归真的悠然自得。就像,当你咬一口苹果,你其实是吞下了一方脚下的土地,一角头顶的太阳和一颗遥远的星星。
来源:2023年11月15日出版的《环球》杂志 第2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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