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拒绝西方驻军有深意

2024-06-05 07:57:00 来源: 《环球》杂志

2023年12月22日,在尼日尔首都尼亚美一处军事基地,法国军人登上运输机准备撤离

文/孙红

编辑/黄红华

  尼日尔与美国国防部5月19日发布联合公报,宣布双方一致同意美国驻军最迟于今年9月15日全面撤出尼日尔。此前5月10日,美国已正式启动从尼日尔撤离1000余名驻军的计划。另外,4月30日,美国国防部宣布已经撤出在乍得的60名特种部队人员。

  事实上,美国撤军并非主动为之,而是被下了“逐客令”。乍得和尼日尔地处非洲萨赫勒地区,是过去十年西方国家在非洲安全投入的重点地区。然而,过去3年,萨赫勒地区政局发生重大变革,一些国家新上任的领导人从维护国家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出发,积极重塑对外关系,与美西方国家的安全合作成为重点调整领域。

非洲正在“觉醒”

  美西方国家在非洲设立军事基地、维持驻军是殖民历史的残余。英国、法国等国都曾在其非洲殖民地建立军事基地。上世纪60年代,大部分非洲国家获得独立后,无法在短时间内组建自己的军队,这些西方国家趁机与非洲新建立国家缔结防务条约,以派遣军事顾问、教官、租用基地的形式,继续维持在非洲的军事存在。

  泛非主义先驱、加纳开国总统恩克鲁玛在其著作《新殖民主义:帝国主义的最后阶段》中指出,军事基地的存在削弱了非洲国家主权,是西方国家对非洲实施新殖民主义的手段之一。历史上,西方国家也常利用驻军干涉非洲国家内政,导致非洲许多国家政局动荡。

  “9·11”事件后,美国开始加快在非洲的军事扩张。2003年,美军在吉布提设立莱蒙尼尔基地,这也是目前美国在非洲的唯一一个永久性军事基地。2007年,美国国防部成立非洲司令部。

  2011年北非“阿拉伯之春”后,美英法联手空袭利比亚,大批武装分子涌入萨赫勒地区,地区局势急转直下。以马里2012年内乱为开始,恐怖主义兴起并逐步向地区其他国家蔓延。美欧以反恐之名出兵干预,法国长期在萨赫勒地区维持3500~5000人的兵力,美国则从2013年起向尼日尔派兵,并耗资超1亿美元在该国北部修建空军基地,驻军规模逐步扩大至1000人左右。深受恐怖组织“博科圣地”袭扰的乍得,也允许美国派驻百余名特种部队人员,提供反恐援助。

  过去十年,萨赫勒地区恐怖主义威胁逐渐加深。据美国官方统计,2002~2003年间,恐怖主义在非仅导致23人伤亡,但到2023年,萨赫勒地区已有超过1.16万人因恐袭丧生,该地已成为遭受恐怖主义威胁最严重的地区。

  在此背景下,西方国家在该地区军事存在的有效性及合法性愈发受到当地民众的质疑,与其密切合作的非洲文官政府的民意支持持续萎缩。2020年以来,马里、布基纳法索、尼日尔接连发生军事政变。上台的军方领导人均曾战斗在反恐前线,对恐怖主义威胁有切肤之痛,对西方“反恐援助”的真实意图充满怀疑。地区国家掀起反法抗议浪潮,要求法国撤军的声势浩大。最终,法国被迫从驻在国撤军。

  美国驻军的合法性根基也在动摇。美国在尼日尔空军基地的主要任务是通过无人机开展侦察活动,配合尼日尔军方实施反恐行动。除此之外,尼日尔对美军在基地内的活动“一无所知”。今年3月,美国高级代表团访问尼日尔,对尼日尔主权事务指手画脚,指责尼日尔与俄罗斯、伊朗合作,引发尼日尔过渡政府强烈不满。这也是美军被要求撤出尼日尔的导火索。

  美西方国家驻军撤出非洲,标志着非洲与域外大国军事安全伙伴关系进入新的发展阶段。非洲国家不再容忍美欧国家当“教师爷”,要求以平等的姿态开展国与国之间的合作。这标志着非洲国家将长期以来对西方“新殖民主义”的反抗开始付诸行动,并触及军事防务这一国家治理的“硬核领域”。

  尼日利亚社会活动人士尼莫·巴锡指出,非洲正在“觉醒”,那些曾经殖民非洲和以为可以继续压迫这片大陆的国家,应当重新审视自身政策。

多重因素推动

  非洲国家在对外事务中的谋求独立自主、主动作为,背后有多重因素共同推动。

  近年来,除了双边层面,非洲国家主动参与国际热点问题治理,积极发出“非洲声音”,提出“非洲方案”。

  2023年可谓是非洲参与全球多边治理的“大年”。6月,非洲七国领导人组团访问俄罗斯和乌克兰,提出止战促和的“非洲和平倡议”,获得国际社会的高度认可。当年8月,在南非举行的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五次会晤,开启了金砖机制最大规模扩员,5个新成员中有两个非洲国家。9月,肯尼亚举办首届非洲气候峰会,探讨非洲绿色发展路径。同月,二十国集团(G20)峰会正式接纳非盟为永久成员,非洲在全球经济治理中的话语权进一步提升。12月,南非向联合国国际法院指控以色列在加沙地带存在“种族灭绝”行为,站在国际反以挺巴的第一线。

  非洲在对外战略上表现出独立自主倾向,是非洲为突破自身发展困境,应对大国地缘博弈压力采取的解决方案,反映出非洲自立于当今多极化浪潮的生存之道。

  近年来,部分非洲国家发展遇困,系统性危机爆发。除了安全形势恶化,多国经济发展陷于迟滞,面临高通胀、高失业、高债务的困境。西式民主制度和市场经济运转失灵,导致非洲国家发展和治理赤字不断增大。美西方国家拱火俄乌战事、巴以冲突,将大部分援助输向乌克兰,苏丹内战、刚果(金)东部冲突及冲突引发的大规模人道主义灾难,则成为国际舆论中“被遗忘的角落”。非洲国家对美西方国家的失望、愤怒情绪不断累积,也让越来越多的国家意识到,只有摆脱外部控制,争取自立自强才有可能走出当前困境。

  全球“南方国家”的群体性崛起,则为非洲主动作为的对外战略注入了底气。非洲是发展中国家最集中的大陆,是全球“南方国家”的重要成员。近年来随着非洲政治、经济一体化程度不断加深,非洲大陆自贸区相关谈判接近尾声,建成后将成为全球最大的单一自贸区,这将极大释放域内经济潜力,并为全球经济发展注入强心剂。非盟在国际舞台上声音越来越响亮,正以更加自信的姿态参与全球治理,为非洲争取更大权益。

“我们要朝向前方”

  当前,在大国博弈日趋白热化背景下,非洲因其资源丰富、国家众多、与各大国关系交好等原因,逐渐成为大国竞相交往的对象。但是,美西方国家常常以各种方式要求非洲国家“选边站”,严重挤压了非洲的对外政策空间。对此,非洲坚持中立不结盟,并以手中的资源、国际治理的投票权等为自身博取更大的外交主动权和发展权益,致力于发展多元化的伙伴关系。

  非洲国家在对外事务中的这些努力,有力维护了国家主权尊严,对团结民意、稳固政局、催生经济发展内生动力都发挥着积极作用。当然,非洲国家重塑对外合作关系的努力,同时也引发外部利益攸关方的反应甚至回击,短期内非洲国家不得不承受一定的压力,甚至面临一定的安全风险。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在部分非洲国家要求西方驻军撤离后,俄罗斯曾主动填补“安全真空”,一举打破半个世纪以来美西方主导非洲地区安全格局的传统。当前,俄乌冲突以及中东地区持续动荡,各方在非洲的博弈也持续加剧。

  从长远看,非洲国家追求合作伙伴多元化,将帮助其获得更多发展选项。而一个联合自强的非洲已经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地缘力量,随着其国际地位不断上升,也将对加速国际关系民主化、推动建立更加公平合理的国际新秩序产生积极影响。

  上世纪60年代,恩克鲁玛曾在一次泛非会议上指出,“我们(非洲)既不面向西方,也不面向东方。我们要朝向前方。”这仍然适用于当下的非洲。

  (作者系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非洲研究所所长助理、副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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