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神话里的等候(半日闲谭)
动画电影《大鱼海棠》想象力的来源之一,是我国的上古神话。
“大鱼”,取的是《庄子·逍遥游》里的意象:“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现实里,我们视豚与鲸为大鱼,而在庄子勾勒的神奇世界里,“不知其几千里也”才是体型的尺度,由鱼而化为鸟,才是变化的节奏,从北冥到南冥,才是世界的边际。
《庄子》里,满是这样奇幻的想象。仅《逍遥游》一篇里,就有“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的冥灵木,“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大椿,“御风而行”的列子,“吸风饮露”的姑射神人……
尽管按今天的体裁来说,《庄子》的这些篇目更像寓言。多数奇幻的想象,像蜩与学鸠不理解鹏的扶摇九万里,都是为了说明各种境界的区别。但它至少为我们记录,也可能是渲染了先民留下来的各种神话。
《庄子》中的这些神话,在《列子》中也有所记叙。《列子·汤问》一篇,尤其让人眼界大开。冥灵、大椿都在其中,各以五百岁、八千岁为一季。北方的溟海天池,鲲、鹏也或者“广数千里”,或者“翼若垂天之云”。区别只在于,《列子》里的鲲鹏是各自独立,而《庄子》里的鲲鹏是转化形态。
在《汤问》引出鲲鹏的这一部分里,借殷汤与夏革的问答,我们看到了许多今天熟悉的神话故事:女娲炼五色石补天、斩大龟之足支撑四极,共工与颛顼争位怒触不周山,巨龟驮负的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五座神山……除此之外,《汤问》里,还有愚公移山、夸父追日、天南海北诸多风俗神异的国度等我们今天或熟悉或陌生的传说片段。
这又让人想起了另一册先秦古籍《山海经》。夸父追日的故事,在《山海经》中的《海外北经》与《大荒北经》里都有讲述。
先秦古籍流传至今数千年,很多都有古本和今本之分。流传过程中散佚、增删、相互参考甚至摘编誊抄都难以尽述,因此,即使是特别专门的考辨研究,也很难确认其中哪些故事具体是谁先记述、谁复制了谁。像《列子》,虽然托名的作者列子(列御寇)要早于庄子,但《列子》一书却有说法认为是晋代人摘编伪作。但无论如何,这些或早或晚的古籍,还是一道为我们留下了我国上古神话的瑰丽面貌。
其中尤其以《山海经》令人赞叹。所以,我国当代重要的神话学者袁珂先生在他的《山海经校注》序言里说,《山海经》“匪特史地之权舆,亦乃神话之渊府”。
在袁珂先生那里,中国古代神话只多“片段”而不成体系,也是很让他觉得惋惜的。1950年,他所著的《中国古代神话》一书出版,其中就谈到了这种缺憾:“世界上的几个文明古国:中国、印度、希腊、埃及,古代都有着丰富的神话,希腊和印度的神话更相当完整地被保存下来,只有中国的神话,原先虽然不能说不丰富,可惜中间经过散失,只剩下一些零星的片段,东一处西一处地分散在古人的著作里,毫无系统条理……是非常抱憾的。”
我们的神话世界,分散在哪些著作里呢?《山海经》等无疑是最集中而可称代表的。袁珂先生在《山海经校注·序》里说,《山海经》“其中《海经》部分,保存神话之资料最夥,除《楚辞·天问》,他书均莫与京,为研究神话之入门”。《中国古代神话》一书,从诸子、典籍及各类笔记书籍里引用神话片段,尽力加以适当的拼连缀补,可称得上是一番苦心努力。
许多上古神话,仰赖古代的诗人和哲人们的记述而保存下来。像屈原的《离骚》《九歌》《天问》等等,算是诗人的意外功劳。而哲人的意外之功,如袁珂先生所说,除了“不语怪力乱神”的孔老夫子的门人弟子所记的《论语》里实在找不出什么以外,其他如像《墨子》《庄子》《韩非子》《吕氏春秋》《淮南子》《列子》等里面都可以找出不少,连《孟子》和《荀子》里也可以找出一些。
不过这样零散的瑰丽,倒也未必全是坏事。它也给后人重新创作与想象的极大空间。今人尚读得津津有味的《封神榜》也未尝不可以视作是这种重新想象的收获。而在今天的网络文学中,以上古神话为蓝本而重新加以想象解释的作品数不胜数。从开天辟地、人族繁衍神话里的盘古、女娲、伏羲,到鸿钧、老子、陆压等各种来历的仙神故事,都成了人们释放想象力的对象。
《大鱼海棠》,也只是利用了这瑰丽片段开辟的混沌世界的一部分。《庄子》里的鲲,《山海经》里的帝江,《淮南子》与《列仙传》里的赤松子,源头更纷杂的火神祝融、木神句芒……即使在《大鱼海棠》里,这些人与兽、神与妖都还只是徒具其形,或者借用了简单的名字和传说的能力,但依然让人对更广阔的神话世界充满了想象和期待。
有一天,我们那从上古流传而来的神话世界里,或许真能游出一群群可爱的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