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部屈婷:一个“点”的烦恼,一个“点”的温暖
图为记者工作现场
那是2016年1月。阿卜来提,一个29岁的维吾尔青年,站在北京农行的柜台前,又一次没取出钱来。原因仅仅是:他的名字中有个“点”。
大家都喊他阿布,但其实人家还有姓,叫如则托合提。这个“点”,就在他的姓和名之间。在常见的输入法里,这个“点”有这样4种输入格式。
哪一种是正确的呢?以前的答案是不知道。我们的银行、公安、民航、铁路等公共服务系统是从1993年开始信息化的,但是对这个“点”,一直没有统一的输入规范。
20多年了,这个看似很小的“疏忽”,却给1500多万少数民族同胞的生活带来了种种意想不到的困难。
举个例子,我有一个朋友,她在“朋友圈”里这样写:“你能想到吗,我在上海的大雪纷飞里,打车去火车站买票。我也用不了微信钱包、支付宝,不能网购、海淘……感觉自己像一个‘孤岛’。”
当时正是春节。我身边所有人都在抢红包,淘年货、买车票、全球购……谁能想到,我的同龄人却在以包邮著称的上海,享受不到线上生活的便利,仅仅因为,她的名字中也有一个“点”。
一个“点”的烦恼虽小,但当它进入1500多万少数民族同胞的日常生活时,它就成了一个事关民族和谐的大问题。
特稿的力量
民族问题,是海外涉华舆论关注的热点,也是中国新闻对外报道的主要课题之一,既重要又敏感。而我们的报道,却要写“问题”。怎么才能写好?
我请教特稿社的前辈,她说:“把故事写下来就有力量。”
新疆分社记者阿依努尔也深受一“点”的困扰。在她的帮助下,我见到了阿布,陪他经历了开头那一幕。原来,那张取不出钱的卡也是“点”写错了,从此阿布就成了农行系统里的“黑户”。
还有一个采访对象,叫穆拉提,才20岁,却跟我说自己跟“点”耗了大半辈子了。我觉得有点好笑:你才多大啊。后来才知道,他是四个民族的混血儿,从小到大就被填各种各样的表格。而这个“点”从句号、逗号到方块,从上面、中间到下面,他真的为了这个“点”焦头烂额了大半辈子!
调查中我发现:“点” 只是一个技术问题,并不难解决。但是,“点”背后的民生问题却值得反思。
中国在十二五期间,援疆的总资金高达650亿元,更不用说医疗、旅游、干部援疆等种种举措。
但是,这样一个民族大礼包,却因为一个“点”的疏忽,让群众的感受打了折扣。这是很可惜的。
中英文特稿《一个“点”的烦恼》讲出了这些故事。刊发后,很多汉族读者、外国人感到非常惊讶。我们的报道“刷屏”了,支付宝官方很快有了回应,说“工程师正在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英文报道也在推特上取得了很高的阅读量 。
我想,永远关注新闻事件中的“人”,这就是特稿的魅力,也是我们敢于写出所谓的“问题报道”的底气。
“点”进了国家政策
“点”的故事没有完结。“两会”期间,我注意到政协常委葛剑雄,曾在去年提交过一份“社情民意”,反映的正是少数民族姓名的问题。不过,人称“大炮”的他早已公开宣布谢绝一切采访。
我和同事费尽心思,终于在宾馆堵住了葛剑雄。没想到,他也对我们一个“点”的报道印象深刻,详尽地介绍了他向全国政协反应和中央政府部门协商的过程。我们的有关报道刊发后,成了两会的热点新闻,引发了海内外的广泛关注。
阿布们的烦恼,很快成了过去时。今年5月,国家民委等12部委专门就这一个“点”颁布法定标准。这意味着:“点”的问题得到了根本性的解决!
国家民委专门邀请中国特稿社记者,接受了专访,当面表达了对新华社系列报道的感谢。他们说:一直知道“点”的情况,可是不知道该怎么推动,幸亏你们的报道,这件事办成了!
小政策,大效果
在“七五”事件周年的前夕,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专门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宣布了解决一个“点”等民生问题的一系列政策。此举可谓意味深长。
一位研究民族政策的权威专家评价说:一个点的改变,是“小政策”,但取得了“大效果”。它反映了中国民族政策更重视民生导向的新变化。
在采访过程中,我也感受到了“温度”的变化。我先后采访了维吾尔族、塔塔尔族、藏族、满族等八九个民族近20个人,很多人开始都顾虑重重,不肯透露姓名。但到了后来,几乎所有人都主动要求实名,只因为我是“第一个过问这件事的人”。
哈萨克族的阿尔肯言辞尖刻,在群里反问我:我们说了这么多,你敢写吗?写了能发吗?
同样是他,后来给我发了这样一条微信:
“刚才给和田的孤儿学童捐款,用的支付宝,四五个人全是中间有点的银行卡,全部转账成功,大家都特别开心……”
很高兴,这个“点”是温暖的。但我也清楚地知道,推动一个“点”前行的,不是我个人有多大的能力,而是新华社记者这个身份带来的力量。
在这个真相稀缺的时代,记者用手中的笔,把一个“点”的烦恼,化为了一“点”温暖,消除了一点隔阂,产生了一点力量,向世界讲述了一个比较好的中国故事。 一个“点”的故事告一段落了,但它却启发我们对外报道有更多的“点”可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