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老年医院呼吸科主任田蓉驰援武汉,使尽浑身解数与死神争夺患者
2月12日,武汉协和医院西院,口罩在田蓉脸上留下痕迹。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陶冉
【日志记录人】王颖妍 北京医疗队队员 北京积水潭医院ICU护士
在武汉驰援一个多月,新冠肺炎在医生田蓉心中,数次刷新认知:好像不那么新奇,又的的确确十分陌生。与死神夺人的过程中,患者病情的好坏牵动她的悲喜。有时,病房中平凡人身上的人性光辉,令她感到触动。
医生上战场,不需要思考
3月5日早上7点,武汉协和医院西院区病房内,患者们逐渐醒来。田蓉当天第二次进入隔离区,打算在交班之前再完成一轮查房。
在口罩、手套、眼罩、鞋套、防护服的重重包裹下,田蓉的动作变得有些缓慢。但经过一个多月的一线工作,她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全副武装,还摸索出了一些小技巧。刚来时,她依照网传的经验,用洗涤灵擦拭防护眼罩,防止雾气上镜,结果刚进病房眼前就糊了,只能用余光搜寻雾气的“破绽”,借助一小片视野完成救治。后来,田蓉将洗涤灵换成碘伏,效果不错,摆脱了雾气的困扰。
田蓉对传染性疾病并不陌生。田蓉所在的医院是北京老年医院,由2003年北京收治非典患者定点医院之一的北京胸科医院改建。当年,在外地读研的田蓉没能参加一线救援,但通过同事的描述和资料,她对非典有所了解。
1月26日,田蓉接到北京医疗队组队的通知,主动报了名。她是科主任,年资最长,曾在ICU干过,经验丰富。“来,因为就是干呼吸科的。”对她来说,去疫情最前线,是不需要思考的一件事。
当时,全国新冠肺炎确诊患者数在逐日增加。当了多年的呼吸科医生,田蓉不像普通民众那样恐惧,但不断传来的死亡病例及医务人员感染的消息,让她在仓促的准备中,一瞬闪过写下遗书的念头。
遗书未能落笔。1月27日,田蓉收到消息:20分钟后集合出发。深夜11点30分田蓉离开机舱,脚下已是武汉。
白衣人的悲喜系于病床之上
新冠肺炎这一疾病,在田蓉的脑中数次刷新认知。
1月29日,北京医疗队开设首个病区,田蓉是首批进舱收治患者的医生之一。当天收治19名患者,当一沓CT片在眼前展开时,田蓉第一次有了“看到”新冠的实感。
“没有想象中的重。”19人中只有两三位是重症患者,其他人症状较轻。在影像学中,新冠肺炎与其他病毒性肺炎,并无太大区别。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新冠肺炎的不同寻常之处逐渐显现。相比其他肺炎,新冠病毒感染者往往有着更快的疾病进程和更高的死亡率,有时三天过去,原本并不严重的肺部病变就彻底弥散,轻症患者突然转为重症。
最初,医疗设备没有到位,田蓉觉得力不从心。随着后续高流量、有创呼吸机的到达,医生们才能真正施展拳脚。
但有时,使尽浑身解数,也未必能挽回患者的生命。
几日前的一天,从凌晨1点到5点,田蓉在病区内的“小ICU”病房,一步也不敢离开。
病房内躺着一位高龄男性感染者,入院时病情较重,4天后上呼吸机接受插管治疗。上机期间,患者病情曾呈现稳定迹象,一度被考虑撤机,田蓉一直对他满怀希望。
病情恶化得十分突然,该患者出现了多脏器衰竭,情况危重。4个小时中,田蓉用完所有能够尝试的手段,患者仍无改善。下班后,同事转来消息:11床去世了。田蓉感到心中一凉。
穿上了白大褂,一悲一喜,就全部系于病床之上。当全力施救的患者仍无法救回,田蓉难以摆脱遗憾的感觉。只有当患者病情好转、顺利出院,沉重的情绪才能得以化解。
从医,成为一件有违初衷的事
从医之于田蓉,是一个顺理成章的选择。
田蓉的母亲是护士,从小,“白大褂”就是她最为熟悉的职业。田蓉的父亲是一名汽修工人,有腰椎间盘突出的职业病,有一段时间,由于病情较重,上医院成了家常便饭。想要帮助父亲减轻病痛,是田蓉从医的最初动机。
就像很多医护一样,母亲并不赞同女儿学医——这是一个要终身学习的职业,辛苦,且伴随着高风险。田蓉没有听从。这也是一件奇怪的事,田蓉的母亲一直是个强势的人,唯有这件事上,虽然反对,最终仍默许了女儿的选择。
然而,这最终成为了一个有违初衷的职业。田蓉毕业后没有从事骨科,繁忙的工作也让她无暇照顾父母,唯一让她欣慰的是,老人身体健康,用不上她的一身本领。
从医几十年,母亲当年劝阻从医的理由得到了验证。繁重的工作倒在其次,遇上了医患纠纷,田蓉便觉得堵心。但更多时候,治病救人给她带来快乐,病房中闪现的人性光芒给她带来触动。
她收治的一位新冠肺炎患者是被爱人所感染,而其爱人是一位医生。被询问流行病史时,女患者语气平静,对于爱人被感染一事并没有怨言,她从中感觉到另一种平凡的伟大。
“当医生的确不轻松,但我热爱这个职业。”
3月6日 星期五 武汉 阴
出征40天 视频那头儿子叫“小姨”
今天是援鄂的第40天。来武汉后,我努力把每天过得很充实,不需要上班的时间除了充分休息,还尽量把时间填满,打扫卫生、运动、看书等都排上了日程,只有这样才能忘记想家,才能忘记孤独与恐惧。
每天还有一项任务,就是与孩子视频。不到两岁的孩子还不明白妈妈一线“参战”意味着什么,出征前对他解释过此行意义与目的,但小小的他并不明白。临床医务工作者的孩子,从小就要习惯父亲或者母亲经常不能陪在身边,不能每晚哄睡,会突然爽约奔回工作岗位。我家孩子很习惯我不总陪着他,也会哭闹,却似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两年来我们母子短暂分开过,但从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今天下午照常跟儿子视频聊天,所谓聊天,也只不过是他在闹,我在笑,我经常劝阻把孩子拉来给我表演各种才艺的老人,“没事儿,让他玩儿吧,我就看着他就行。”我看着他跑,突然外甥拿起手机大喊“小姨”,之后,他的脸在屏幕前晃了一下也跟着喊了句“小姨”。我开玩笑说,“把你给大姨家当儿子吧”,他回我,“好”。随后多声“小姨”从他嘴中喊出,我有一丝不安,变得义正词严,“我是妈妈,不是小姨”。多次强调后,小姨的称呼依然回荡在通话中。
我走的时候,他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地说话,现在的他偶尔能说一整句话,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能认识颜色,讲述家乡地名,这些我都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错过了孩子成长的重要时刻。
但没有“大家”又何来小家。尽管想念但却舍得、尽管担忧但却为之自豪、尽管劳累但却欣喜。自觉不敢比“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是每一位中国人的责任;武汉疫情当前,奋不顾身是每一名医务工作者的使命与担当。
尽管依然不知何时能回家,尽管依然不能陪伴孩子成长,尽管依然会错过,但我相信勇敢拼搏的妈妈,会是孩子最好的榜样。时间的漫漫长河里,孩子会渐渐理解既是母亲又是医务人员的我们所有的艰辛与不易。
献给全天下伟大的母亲。(戴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