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国的志愿军列车驶过凯旋门。
历经苦难、见证牺牲、奋起反抗,丹东这座英雄城市一路浴血而来,在一个个艰难的支点上留下坚实的脚印。大堡机场、三马路、东门外村、凯旋门……细数那些抗美援朝时期留下的遗址遗迹,或许已不复当年模样,但英雄的精神早已融入丹东的骨血,成就它永不褪去的鲜红底色。
大堡机场:志愿军的战鹰从这里起飞
秋日长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站在大堡机场那条由六边形石板铺就的旧跑道上远眺,眼底是山峦,耳畔是劲风,仿佛下一秒就能感受到志愿军战鹰起飞掀起的轰鸣气浪。
70年前,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的战机就是从这里启程,呼啸着飞往中朝边境线。70年后,这座位于凤城市大堡乡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原空军机场挺立依然。
大堡机场于1950年初始建,距中朝边境42公里,是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重要的前线基地,空军第2师、第12师、第15师曾进驻这里,为志愿军空军立下赫赫战功提供了坚强保障。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大堡机场一直用于空军飞行训练,直至1987年12月停飞,由留守部队管理。
在大堡机场内部,仍保留着不少抗美援朝期间使用过的场地与设施。现驻扎于此的中国陆军航空兵某部副参谋长王国权向记者如数家珍:机场联络道两侧在土坡掩映下的凹槽空地,是当年用于停放飞机的“机窝”,若遇敌机轰炸,周围的土坡可作遮挡隐蔽之用;红砖的二层平顶小楼是当年的塔台,地面人员就是站在塔台的二楼楼顶上指挥战机的起降;建在山坡顶端占据制高点的苏式建筑则是机场的气象台,所有影响飞行的天气数据都从这里观测而来……时间飞逝,这些当年“叱咤”于大堡机场的设施同那碧空、远山和疾风一起,见证并记录着志愿军空军的英勇与无畏。
“咱的志愿军空军作战,主要靠勇敢。”家住大堡机场旁边的80岁大堡村村民张永志说,当时敌机经常袭击大堡机场,“我们的飞行员没子弹了就用飞机撞,那股子劲头最让敌人害怕。”
抗美援朝纪念馆副馆长张校瑛告诉记者,从大堡机场起飞参加空战的众多飞行员中,有一位年轻飞行员在大堡机场创造了惊世战绩。
1953年4月7日下午4时左右,已在朝鲜战场上出动过175次,击落飞机10余架的美国“双料王牌”飞行员哈罗德·爱德华·费席尔被年仅19岁的韩德彩击落,跳伞后成了俘虏。
当时,韩德彩在与美空军F-86机群空战后返航,正准备降落,突然耳机里传来地面指挥员的命令:“快拉起来,后面有敌机!”韩德彩立即拉起机头向四周搜索,发现美机正在攻击前面的友机。为解友机之危,韩德彩不顾自己飞机的油量警告灯已经闪亮,加大油门,向敌机冲去。敌机慌忙逃走却敌不过韩德彩紧追不放,当两机距离逼近300米时,韩德彩按动炮钮,一阵猛烈射击,将这架美机击落。而这架飞机的飞行员,正是费席尔。
在抗美援朝对敌空战中,先后有116位飞行员牺牲,其中有23人长眠于大堡机场北侧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空军烈士陵园”,他们都是从大堡机场起飞参加空战后壮烈牺牲的。
秋日暖阳下,陵园正中的“抗美援朝飞行员烈士纪念碑”巍然挺立,上面镌刻着23位烈士的姓名。碑前,来人敬献的菊花随风轻摆,碑后,悠悠哀思笼罩着没有姓名的23座烈士墓碑。
王国权为记者讲了一个鞋帮的故事。原来,这23位烈士之中,曾有位老父亲来到这里想见孩子最后一面。孩子的战友们百般热情地接待了老父亲,称要为他养老送终,称部队绝对不会亏待他。可老父亲却什么都不要,只是跪下来求着再看儿子一眼。万般无奈之下,战友们只能打开了那座小小的棺椁——里面空空荡荡,仅有一个炸烂的飞行靴鞋帮。
“飞行员一旦牺牲,大多很难找回尸身,所以这些烈士之墓都是衣冠冢,里面存放的可能仅仅是一枚没炸烂的铜腰带扣,或是从宿舍取来的一顶帽子、一件衬衣。”王国权说。
“他们的故事是最好的教科书!”大堡村村支书于发政介绍,近年来,经常有中小学组织学生前来烈士陵园缅怀英雄——他们生于长空,长于烈日;为国捐躯,英雄无名。
三马路:安东人民的怒吼从这里发出
仲秋时节,丹东市振兴区三马路一带道路两侧的银杏叶,悄悄染上了金边。这里是丹东的市中心,街道上车水马龙,路两侧商户林立,一派热闹繁华。
家住三马路附近的95岁老人王景兰说,70年前的安东(现丹东)三马路也曾是这样的一副盛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直到1951年的4月,美机越过中朝边界,对三马路一带先后实施两次轰炸。
在这次惨案中,99名安东市民被当场炸死,39人受重伤,196人受轻伤,1508间房屋被炸毁。至此,三马路被夷为废墟,血流成河,成了安东人民永难忘怀的血泪与伤痛。
“当时三马路东段有个老戏园子,往常最是热闹,第一次轰炸时的炸弹就投在那里了。”据王景兰说,当时爆炸结束后,老戏园子被炸飞了,它前面的马路上被炸出了一个深深的大坑,“里面都炸出水了,还混着些血,通红。”
当年的惨状在老人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也在安东每一位市民心中烙下了泣血的印记。轰炸发生后不久,义愤填膺的各行各业纷纷举行集会,控诉暴行。当年5月,包含受难者家属在内的代表团更是赴京控诉。在北京市劳动人民文化宫里,台上是声泪俱下的怒吼,台下是阵阵口号的回应,更有全国广大同胞从广播中收听实况转播。一时间,安东人民的控诉掀起了全国人民抗美援朝的高涨爱国热情,甚至出现了订立爱国公约、捐献飞机大炮的广泛群众运动。
然而,此后美军仍不断侵入安东上空,对城市进行轰炸和扫射。“有时候扔的是燃烧弹,大火烧起来黑烟滚滚,把太阳都遮住看不见了。”王景兰说。
但安东人民从不认输,这座英雄的城市用实际行动告诉世人,红色是他们心中永远留存的初心与本色。
光阴流转,70年倏忽而过,自废墟上重建的三马路旧貌换新颜,又一次恢复了勃勃生机。
从曾经的热闹街巷到一片瓦砾的满目疮痍,再到如今的繁华商圈,三马路一路走来实属不易,丹东人民一路走来更属不易。历史无言,但几经变换的风景之下,总有一股精神长存——敢于斗争、敢于胜利。
振兴区站前街道办事处三街社区书记庄雪梅介绍,他们经常会邀请一些老党员来社区讲讲当年三马路抗美援朝时的相关事迹,既是为了铭记三马路惨案中安东人民遭受的苦难,也为了传承当年安东人民奋勇向前的英雄精神。
东门外村:反细菌战的枪声从这响起
从宽甸满族自治县宽甸镇东门外村东滨河(原东漏河)二号桥的干道上下车,沿着一条尘土飞扬的小路走上几分钟,就会到达一处毫不起眼的小空场。这周围有狂放生长的杂草、堆积成山的施工用料和不明用处的小平房,着实显得有些“荒凉”。但据头前领路的孙文军老人说,这里便是当年指证美军撒布细菌地遗址。
1952年1月,美军在朝鲜战场发动大规模细菌战,妄图造成疫区,削弱中、朝军队的防御力量。而宽甸地处中朝边境,也成了美军首当其冲的细菌撒布地点。
1952年3月,宽甸中学学生李思俭在上学路上途经一片苞米地时发现路边有一土色很新的大坑,坑边上尽是炸出来的苞米须根。正当李思俭疑惑时,他发现坑内的苞米根上爬着许多苍蝇、蜘蛛,周围散落着似石膏一般的白色粉末,坑内还有一个裂成两半的炸弹壳。细心的李思俭立马将情况报告给了老师。后经证实,李思俭在该处发现的为一枚白垩质细菌弹。
原来,早在几日之前,当地的商贩韩永斌便目击到8架美机由西向东飞越宽甸县城,其中一架投下一白色物体落入县城东部,但搜寻未果。
这一次,县政府再次组织人员前往事发地,当时在宽甸县民政科任职的孙文军便是这样来到了这处细菌撒布地。“那会儿为了避免接触传染,我们都戴着纱布做的大厚口罩,鞋底也用布缠着,全副武装。”
当日,由国内专家组成的调查团到达宽甸,经调查检验发现,该枚细菌弹撒布的黑蝇、狼蛛及羽毛上带有革兰氏阳性炭疽杆菌。至当年3月22日,宽甸县14个区镇普遍发现美机撒布的细菌毒虫,155个村受到毒害,受害区域内出现人、畜感染毒菌患病或死亡现象。
退休前任宽甸县党史县志办公室助理研究员的张瑞发告诉记者,为消除美机撒布的毒菌危害,宽甸县当时全县出动捕捉毒虫。“我当年还在上小学二年级,那会儿老师就领着我们到东门外抓虫子。”张瑞发边说边从地上捡起两根木棍做起演示,“我们那会儿每人拿着一双木筷子,一头用绳子绑住,制成一个简易的镊子,再配一个纸袋子,就去抓虫子了。”张瑞发说,他抓到的主要是苍蝇,“那些苍蝇小而细长,头黑,翅长,非常好辨认。”
1953年秋,李思俭以见证人的身份出席在北京召开的国际民主法律工作者协会调查团会议,以严正的事实揭露美军发动的细菌战争。
经此一役,宽甸人民不仅没有被细菌战争所吓倒,还开展起了以除害灭病为中心的爱国卫生运动,并在1953年召开的全国第二届卫生工作会议上,荣获由毛泽东主席亲笔题词的锦旗一面。
时过境迁,当年的细菌撒布地遗址犹在,当年宽甸人民抵抗细菌战的无畏精神亦在。
凯旋门:最可爱的英雄从这里归来
鸭绿江上,碧水滔滔。“中朝友谊桥”静卧其上,凝视着这不舍昼夜的奔腾。
1958年,就在如今悬挂着“中朝友谊桥”青铜匾额的桥头处,曾架起一座象征胜利的“凯旋门”。丹东人民就是从这里,用最热切的心情和最饱满的状态,迎接最可爱的人——中国人民志愿军,归国回家。
时任安东市人民委员会文化科副科长的程源泉曾描绘出凯旋门当年的轮廓:门体使用木结构建造,“凯旋门”三个大字在门的正上方,两边饰有精美图案。门的立柱两侧画有和平鸽,标语上写着,“庆祝抗美援朝斗争的伟大胜利!”“欢迎中国人民志愿军光荣归国!”
1958年3月16日,首列归国志愿军军车从“中朝友谊桥”上驶入丹东。在桥头和车站月台上,丹东市民组成了千人欢迎队伍翘首等待,直到那一声高喊响起,“热烈欢迎我们最可爱的人!”
一时之间,凯旋门下尽欢歌。作家老舍曾为此情此景赋诗——鸭绿江波涌,日照凯旋门。欢呼:欢迎!欢迎!欢迎我们最可爱的人!
王忠云老人是当年第二批撤军回国的志愿军。几十年过去,他仍鲜明记得,当军列轰隆隆驶过雄伟壮观的凯旋门时,他忍不住振臂高呼:“祖国,您的英雄儿女回来了!”
“当时其实已经是夜里两点多了,但火车站仍是灯火通明,锣鼓喧天,欢迎的队伍载歌载舞。”在王忠云的记忆里,他们乘坐的专列插满了鲜花和彩旗,就像一条彩色的巨龙,从鸭绿江畔飞驰而入,开往祖国大地。“我们经过的每一座城市,不论白天夜晚,站站都有欢迎队伍。每当那种时刻,都会让人真正感受到,作为一名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无上荣光。”
今年84岁的许衍珍的荣光则有所不同。当年,仍是小学生的许衍珍在老师的带领下,也来到鸭绿江边欢迎志愿军归国。“我们手上都挥舞着自己用红纸做的小红旗,在江桥边上唱着欢迎的歌,我那会儿还是班里的小指挥呢。”许衍珍如今回忆起当年迎接志愿军时的场景,依然笑容满面。“就是特别高兴,我们高兴,志愿军们也高兴,一直向我们挥手。”
许衍珍当时不曾想到的是,她日后会与一位志愿军战士共结连理,相伴一生。“嫁给他是一件特别光荣的事!”
喜相逢、团圆饭、尽情跳、鱼水情、惜握别……程源泉的女儿程华回忆父亲和她说的场景,当年的欢迎活动前前后后持续了8个月,每一趟列车到站都要经过这5道欢迎程序。在两百多个日日夜夜里,丹东人民不分昼夜地迎接,一切为了最可爱的人!
大江流日夜,慷慨歌未央。当滔滔江水裹挟着岁月奔涌而过,临江而立的英雄城市在时间洗礼下愈发壮美。(记者于力、李铮、包昱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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