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土地终于不再沉闷,历史性巨变的车轮不可阻挡。连片特困地区,曾因缺少拥抱开放、迈向现代的途径,陷于封闭、落后。对于小康、幸福,不知多少世代的人们曾苦苦企盼。今天,贫困地区凭借文明的嬗变与飞跃,圆梦小康,它们对接现代,完成转型,开辟全新的发展天地。回溯历史,致敬历史,让我们精细解读一个连片特困地区的文明变迁史。
1
从封闭到开放:有道路就有出路
要想富,先修路。封闭到开放的距离,往往只是一条道路的长度。
说到落后,地处秦巴山区腹地的重庆市巫山县下庄村村民,体会特别深刻。
下庄村,地处四面悬崖绝壁围困的“深井”里,是名副其实的“天坑村”。井底距离井口达1100多米,村民们抬起头,只能望见巴掌大的天。“下庄像口井,井有万丈深。来回走一趟,眼花头又昏。”这是下庄村民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打油诗。
毛相林(左二)和下庄村村民们一起观看文化慰问演出 (王全超 摄)
“1997年以前,全村397人中,150多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大山,160多人没见过公路,360多人没见过电视,更别说高楼和汽车。”62岁的下庄村村委会主任毛相林说,从他记事起,村里有30多个村民意外死亡,有的爬山失足坠崖,有的受伤无法送医,还有的被山上飞石砸中。
不甘心“坐井观天”的下庄人,决心在绝壁上凿出一条脱贫路,彻底打破村里世代沿袭的贫穷命。从2004年开始,7年时间,牺牲6人,100多名村民劳力肩挑背扛,用双手在绝壁上凿出了一条8公里长的“血路”。
“有了道路,就有了出路。”毛相林深有感触地说,如今的下庄村车开进来了,人走出去了,乡村旅游也搞得风风火火。曾经“坐井观天”的下庄人,通过种植果树、蔬菜,发展旅游,5年前实现了整村脱贫。
位于秦巴山区的陕西安康市汉滨区流水镇,晚霞映照在汉江江面上 (陶明 摄)
道路,不但拉近了时空距离,更为秦巴山区植入了产业。重庆市奉节县永乐镇白龙村有“三峡第一村”之称。它地处长江三峡之首瞿塘峡的入口,对面白帝城,脚下长江水,处处是美景。然而,这个村曾深度贫困,长期“端着金饭碗讨饭吃”,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没路。
“两年前,村里没有硬化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永乐镇党委书记王海林说,2018年开始,当地政府结合决战脱贫攻坚,投入资金给村里修了硬化路,村里的前景一下子光明起来。当前,有企业主进驻村里发展乡村旅游,村里形成了特色种植和乡村旅游两大产业,每天自驾来旅游的游客络绎不绝。
2
从传统到现代:走出深山天地宽
同样在秦巴山区,位于海拔1700米以上的重庆市城口县周溪乡凉风村,117户411人中,曾有47户172人是建档立卡贫困户。过去,这个村九成村民住在毛坯房、木头房里,部分村民房屋破漏,下雨接水、刮风堵墙。
32岁的村民伍东回忆,他在周溪乡小学读书时,一来一回要走4个半小时。山路崎岖难行,往往天黑还摸不到家,父母不得不下山来接他。由于上学不方便,很多人中学没毕业就辍了学。
近年来,凉风村作为城口县的重点扶贫村,当地政府部门投入了大量资金改善基础设施、培育农业产业。如今的凉风村,连过去山里不值钱的“土货”,也搭乘农村电商走出大山,变成深受市场欢迎的“香饽饽”。
凉风村的四周,万余亩翠竹随风摇曳,犹如绵延起伏的山坡披上的一层绿衣服。“这些翠竹过去仅有生态价值,现在走出了大山,给群众带来滚滚财源。”伍东介绍,每年春天,村民们就会采摘竹笋,然后由当地的一家农业开发公司分拣包装后线上销售,价格能达到40元一斤。
在秦巴山区,从过去封闭大山里走出来的不仅仅是农特产品,还有过去生活在深山里的人。国内很多人并不知道,全国75%以上的面条都是重庆市云阳县的人生产的。这一来自秦巴山区的产面群体,如今走出了重山封锁,活跃在国内的各大城市里,开阔了眼界,也过上了美好的生活。
3
从落后到文明:携手挥别“无事酒”
走进长江之畔的巫山县平安村,一个个农家小院错落有致,房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春节对联贴在门框,橙红柑橘挂满枝头,一幅喜庆祥和的田园生活画卷。很难想象过去这个村子是“脏乱差”的代名词,不少人为红白喜事大操大办。
“那时候几乎天天有人整‘无事酒’,谁办的酒席多谁有面子,办酒还要请村干部当总管,攀比之风盛行。”平安村村委会主任卢光伟回忆,由于自己是村委会主任,三天两头被人请去当总管,自己碍于面子也不得不去。一年要吃100多次酒,光份子钱就要好几万元,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与此同时,村容村貌却无人关心。“每年汛期,江水都会冲过来很多漂浮物,一些村民就从江里打捞塑料瓶卖钱,捞树枝烧锅,并把它们随意堆放在村子里,搞得村里像个‘垃圾场’。你去劝他讲究卫生,他说你搞面子工程。”卢光伟摇着头说,村里的生活垃圾也乱扔,一到夏天苍蝇乱飞。
6年前,巫山县在全县范围内整治“无事酒”,引导全县移风易俗。平安村也在当地政府指导下,成立由党员、村医、退休教师等人组成的乡村文明评议小组,着手扭转村里不正确的“面子观”。
“我们规定,只有婚丧嫁娶才能办酒席,禁办升学酒、乔迁酒、生日酒等,并且酒席原则上不超过10桌。同时,村里开展乡村文明评比活动,每个季度对村小组评比一次,优秀和落后的分别在大会上通报,并在村委会张榜公布。”平安村党支部书记赵光华说。
乡村文明评比开始后,村容村貌很快有了改观。“你不讲卫生,会连累村小组,别人也会跟着你被通报,还要张榜公布,这个面子丢不起。”村民毛和益说,“村民们都讲面子,谁也不愿意被通报、上黑榜,所以都自觉地把村前屋后收拾得干干净净。”
在秦巴山区,改变的不仅仅是不良风气。就连乡村的治理模式,也在政府部门的引导下,逐渐发生着转变。
长期以来,秦巴山区的基层干部都有一个“烦恼”:想开会议事,不少村民不愿来参加,导致很多事情想办办不成;想整洁村容村貌,一些村民不配合……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主要是乡村治理缺乏抓手。”重庆市奉节县青莲镇白家村党支部书记丁平安说,去年以来白家村建立文明实践积分银行,探索以文明实践积分为抓手,撬动社会治理改善。
“每一积分相当于一块钱,可以在村里的积分商店里兑换生活用品,另外村里每月对积分排名进行公示,获得或扣去积分也会公示,还要上村里的广播。”白家村村民彭笑说,有了积分银行,大家参加村务活动的积极性被调动起来了,生活习惯也发生了很大改变。
述评
秦巴山区,这个跨河南、湖北、重庆、四川、陕西、甘肃等6省市——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中跨省份最多的地区,如今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山高坡陡石旮旯,红薯洋芋包谷粑,要想吃顿白米饭,除非妇女生娃娃”的贫困之地了,这里面貌焕然一新。
接轨现代,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新中国成立之初,许多连片特困地区的人们处于前现代思维的状态,有的“直过民族”甚至处于比较蒙昧的状态,刀耕火种、靠天吃饭。作为“贫中之贫、困中之困”的14个集中连片特困地区,之所以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仅因为它们找到了以产业带动农民致富增收的正途,也因为各地聚焦基础设施建设,以此促进对外交流合作、思想观念更新,带来当地文明的嬗变。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针对“三西”集中连片困难地区的开发扶贫,到1999年中央作出实施西部大开发的战略决策,再到新时代精准扶贫战略全面实施,脱贫攻坚战全面打响。可以说,深度贫困区华丽转身的背后,是半个多世纪以来文明新风的持续劲吹。
基建先行,追梦有路。改一条溜索、修一段公路、连一段网络,集中连片特困地区的群众就能打开一扇奔向小康的大门。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长期铁路网规划、国家高速公路网规划等一系列规划陆续出台。国家用于建设的投资逐步向西部地区倾斜,青藏铁路等干线铺设、农村公路村村通、交通建设扶贫辟坦途,为贫困地区跨世纪开发提供了硬件基础。
党的十八大以来,100多个国家重点扶贫开发县结束了不通铁路的历史,贫困地区综合交通运输通道网络加快形成,数字鸿沟不再,农村数字基建蓬勃兴起。从“村村通公路”到“村村通公交”,再到村通工程、“宽带中国”战略、“快递下乡”工程,有形的水泥路网和无形的信息高速都在群山之间铺开,农村群众出行物流和获取外界信息的“最后一公里”打通,曾经“山里山外两重天”的局面彻底改变。借助与外界的频频交流,不少人接受商品大潮洗礼,开始有了生意头脑。
东西协作,结对帮扶。上世纪90年代推动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时,我国就开始建立东部沿海地区支持西部欠发达地区的扶贫协作机制。2016年中央调整东西部扶贫协作结对关系,扩大帮扶范围,实现对30个民族自治州结对帮扶的全覆盖。闽宁协作、援疆援藏、粤桂扶贫协作……数十年间,东西部扶贫协作“结对子”,让“山海情”跨越峻岭长河,让贫困地区见识到外面的世界,继而激发出勃勃生机。
“北京医生”“上海老师”“广东老板”纷纷涌来,在输送资源的同时也传播理念,贫困山区百姓在富口袋的同时也富了脑袋。广泛的交流互通让曾经蒙昧的人们有了契约精神和合作意识,“猫冬”“避暑”不再,赌博打牌息声。
观念更新,拥抱文明。进入21世纪以来,“美丽乡村”创建活动、乡风文明培育行动、厕所革命、农村人居环境整治三年行动等一系列治理举措,让贫困地区未富先奢、高额彩礼、厚葬薄养、村容脏乱等陋习得到极大改观。农民的市场意识从无到有,现代农业经营经验越来越丰富。庄稼汉也成了网上冲浪人,效率意识、竞争意识、合作意识不断增强。
在现代文明新风的吹拂下,贫困山区发展的软环境大为提升。仅从儿童文化教育方面看,2001年,农村贫困家庭学生义务教育阶段开始享受免杂费、免书本费、补助寄宿生生活费的“两免一补”政策;2006年,西部地区开始全部免除农村义务教育阶段学生的学杂费。随着边远山区注入新的文明元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深入人心,社会心态发生积极变化,社会风气更加积极向上。
小康史也是文明嬗变史。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这条重塑文明的道路上,中国百姓的幸福指数提升、价值观念更新、内生动力迸发。在这段伟大的文明征程中,中国减贫经验和小康道路刷新了历史,也在启迪着世界。
上图:2001年拍摄的云南贡山县独龙江乡孔当村
下图:2020年10月27日拍摄的孔当村 (胡超 摄)
上图:2021年5月4日,村民驾驶三轮车行驶在贵州黔东南州从江县加榜梯田新修的旅游公路上 (杨文斌 摄)
下图:2011年,村民在加榜梯田的老公路上帮游客推陷入泥泞的汽车 (莫晓树 摄)
上图:2003年6月13日,云南省澜沧拉祜族自治县木戛乡哈卜吗村小学的学生张娜而(左一)在教室里上课 (秦晴 摄)
下图:2021年3月3日,张娜而的女儿罗娜努(中)在哈卜吗村小学二年级的课堂上 (江文耀 摄)
议题策划:叶俊东
统筹审稿:周清印
组织实施:高远至/许中科
采访写作:李伟/郭强/崔力/韩振
编辑组稿:原碧霞/徐希才/范钟秀/徐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