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上没有远方。
漠北的冰天雪地,江南的桨声灯影,塞外的关山日暮,都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展现,方寸之间,浓缩天下。
以往在汹涌的城市化历程中,被忽视的田野和乡村、山川与河流、方言与汗水,在移动互联网时代,重新成为焦点。有人因为一个纯真的笑容而世人皆知,有人把田园梦境带到了全世界,有人经历着爆红后的幸福与烦恼……那些自由生长的乡村网红,他们有怎样的圈子,有怎样的故事,围观他们的经历,或许可以看到中国乡村走向陌生世界的困惑与坚定。
他们表达的是真实的自我吗?
7月3日,承德宝山营村,守山大叔在村后山直播。
6月9日,大衣哥朱之文在朱楼村的家里,抱着大公鸡合影。
7月3日,守山大叔和媳妇在自家院里直播带货。
八个月前,任海龙辞去了船厂打磨工的工作,变身带货主播。受访者供图
任海龙工作时经常自拍。受访者供图
6月9日,山东朱楼村,大衣哥出门收麦子,后面跟着不少围观村民。
过去,中国的乡土生活,往往被认为是平凡的、底层的、粗枝大叶乃至微不足道的,然而通过互联网的手段被视频化且拥有大量观众后,就会对表演者的心理产生巨大影响。
“我是表演者”“我是示范者”“我被大家需要”,当乡村的生活被镜头化,当自己的日常与才艺突然有了大量受众,这样的频繁暗示重新建构了乡村网红的价值。而拥有影响力的同时,因为特定的成长环境,被定义、被围观、被依靠、被索取,正成为一些网红的重负。努力传播正能量的他们,还面临着“表演者”的疲倦、“人设”与自我的冲突和“随时可能不再被观众需要”的焦虑。
“大衣哥”、“守山大叔”、“任海龙”,他们如今仍是乡村网红的顶流,被粉丝簇拥之下,压力之下,什么是他们眼中的“真假”?什么是他们想要的生活?新京报与他们进行了深入对话,试图还原“人设”背后的真实人生。
●大衣哥朱之文
渴望过清静生活
被围观十多年,大衣哥朱之文说,自己渴望过清静的生活。
去年踹门事件后,朱之文家里装上了新大门,上边还挂着一块木牌,“私人住宅严禁闯入攀爬危险”。从大门到院子的门洞,装饰了许多紫色的小花,朱之文说,这都是自己挂上去的。
买菜回来,朱之文拐进了自家小胡同,大门缓缓关上,身后十多个粉丝也都不再跟着,坐在外边民房的台阶上等着他再出来。一位来自北京的粉丝告诉记者,就是特意过来看老朱,“他是农民的代表”。
朱之文家周边的几处民房几乎都租出去了,有的挂着大衣哥演出服务接待室的牌子,顺便售卖朱楼村的网红特产;有的变成了会客厅,三两人正在讨论直播内容;还有的做成了理疗室,给来往的粉丝推荐产品……大衣哥朱之文是他们每天都离不开的话题,而他们也成了朱之文生活圈里的一部分。作为成名较早的乡村网红,这些年朱之文的热度不减。
不过,在大众视野活跃的时间久了,人们对朱之文的评价也渐渐出现了不同的声音,“不离开农村完全是为了作秀”“农民形象系包装”“家属利用其名气炒作赚钱”等。大衣哥朱之文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故土难离,我不离开农村是因为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有人说我作秀,那是因为他还没到我这个岁数。”
新京报:在村里被围观,对你来说已经成了一种常态?
朱之文:说实在的,已经习惯了。你要是叫我选择,喜欢人多还是喜欢清静,说良心话,我想清静。如果有粉丝来了,自己再累,也得面对想见面想合影的粉丝。人多了,谁都想清静。其实一两个粉丝来合影都没关系,但十多年了,天天合影,一出门就是好多粉丝来合影,谁也受不了。人知足常乐,有吃有喝,我也不希望谁打扰我的生活,和家人在家看看电视,喂鸡喂鹅,种种花草,养只小鸟,包顿饺子,蒸锅馒头,没人打扰,这是我最想要的生活。
新京报:面对这种围观,你似乎不太会拒绝。
朱之文:拒绝谁都可以,但是咱不忍心,比如这种大热天,人家大老远来了,咱不能拒绝,做不出来。
新京报:你现在完全有能力到城市生活,为什么选择一直留在朱楼村?
朱之文:有人说我,朱之文你不离开农村是在作秀,你担心离开农村就不火了,我跟他说,那是因为你没到我这岁数。这块土地,从朱楼村一建村到如今,我的父辈祖辈就是靠种地养活了一大家子几代人,家里的一砖一瓦都是世代积累下来的,我舍不得离开这片土地。把粮食收回家,这一年一家人就不愁吃了,家里养的鸡鸭鹅下的蛋,这些东西吃得放心,人再有钱,没有土地没有粮食,还是什么都没有。
新京报:为什么还一直坚持种地?
朱之文:我从17岁就开始种地,以前家里有5亩多地,这些年由于经常到外边演出顾不过来,就给我二哥种了一部分,现在我们还剩二亩六分地。几年前,我到山东做一档农业节目,与袁隆平老师有过一面之缘,我忍不住向袁老咨询土地问题。袁老是这样给我介绍的,他说土地是好东西,你下的本钱多,土地给你见的粮食多,你下的本钱少,土地给你见的粮食少,你不下本钱,撒上种子埋上土,你也有粮食吃,地和粮食就是宝中之宝。
我不舍得荒废地,更不舍得浪费粮食。我们小时候吃玉米面,老人吃红薯干窝窝头,再早的时候,人们连窝窝头都吃不上。现在种地都机械化了,更没有理由不好好保护自己的耕地。
新京报:此前你的儿媳妇和儿子也一起进行了直播,你支持他们涉足这个行业吗?
朱之文:我跟他们说过几次,我不想让他们直播,我想让孩子们过普通人的生活。在直播里,有人夸你,有人看你笑话,还有人骂你,什么样的人都有,家里不缺吃不缺喝,也没必要直播。我还是希望我的孩子们多种地,有地这就是一个家。
新京报:有人会觉得朱楼村有大明星,许多福利也是跟着你沾光,实际上,你为村里做了哪些事?
朱之文:村里给村民们免费发鸡苗、让老人们每周吃饺子宴,这些村民们能享受到的好政策,跟我没有一分钱关系。说实在话,我没有给我们村带来什么优越的条件,只能说出名了来村里的人多一点,村子热闹一点。村里的大舞台是政府部门为发展乡村文化修建的,我只建了一条路,跟政府做的事比就不值得一提。
●任海龙
都说我正能量 其实每天可愁了
从去年年底离开船厂、告别“农民工”身份,角色转变为“带货主播”重归乡村之后,任海龙的粉丝数量从最高峰时的120万,已经掉到了100万出头。他无奈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招牌式”白牙,“大家都说我正能量,其实我每天可愁了,总觉得自己不适合做主播。”
两天前,任海龙还在四川大凉山看石榴,为夏末的带货做准备,这几天则一直在河南的玉米地里帮家人干农活。任海龙从小在姑父家长大,得知姑父在干农活时从三轮车上摔下,骨折了,他赶紧回到位于河南新乡的老家,姑父却说“小龙啊,你回来干什么呀,耽误你工作。”
姑父嘴上说着“别回来”,其实很高兴,他不知道那个“别回来”的远方是哪里,也不知道侄子的视频在网上有几百万人观看。
打开任海龙的抖音主页,置顶有一条点赞量高达313万的视频,正是这条视频让他“爆火”的。视频发布于2019年11月11日,画面中,任海龙的脸脏兮兮的,还有口罩留下的深深勒痕,但笑容却格外灿烂,“上个月挣了7000块钱,自己花了600多块钱,今天双‘十一’我买了纯牛奶。”他把牛奶箱拎到镜头前,在脏兮兮的黑脸映衬下,牙齿显得更白了。
就是这条仅18秒的视频,让他火了。这位94年的小伙子工作很苦,却笑得那么灿烂,很多人称赞他的正能量打动了自己。事实上,任海龙最初并没有给自己立“正能量”人设,相反,短视频平台曾经只是他的一个负能量“宣泄角落”。
任海龙的工作是打磨船体,不需要动脑子,但危险系数高。到现在,任海龙已经离开船厂8个月,他的眼睛里依然存在着不平整的“小坑”,都是当时火星子飞进去留下的。
那时任海龙对生活有很多负能量,但跟朋友抱怨“觉得不太好”,不想让熟人看到,任海龙就拍视频“发泄”。他在视频里表达对工作的不满:“这么累为什么赚不到钱?”表达对自己的不满:“每天熬夜玩手机,我的人生也就这样了。”
直到2019年10月底,他终于将之前欠款全部还清,他拍了一条视频,边跑边说“今天赚了300多,感觉人生达到了巅峰!”几天后,“买牛奶”视频发布,差不多一周时间,任海龙涨了60万粉丝。
“吓得我都不敢发视频了。”原本两三天就会发一条的任海龙,对粉丝大军的到来感到惊喜又惶恐,这个私密的“网络视频日记”被暴露在公众视野中。之后不敢像以前一样,有啥发啥,“有包袱了,有啥想吐槽的,也不敢随便吐了。”关注度的提升,让他在被动中给自己立下了“正能量”人设,悄悄把之前一些不合适的视频设为仅自己可见。他坦言,当时很想维持住这些粉丝,会默默分析自己的哪种视频更受欢迎,尽量给大家拍一些有意思的事。
去年11月,他告别船厂来到杭州。在这里,任海龙见了很多人,“听了很多专业术语,见过的人都让我签约,有些人让我趁着有热度赶紧‘捞一笔’,还有人承诺给我100万。”任海龙觉得,大部分都是“用套路骗人的”。最终,他决定进入水果行业,成为水果带货主播,毕竟农村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几个月来,任海龙辗转各个省份卖水果,“我是不是不适合做主播”的想法时常萦绕脑海。在卖芒果时实诚地说“这个芒果个头小、核厚”,有买家收货一个月后说品质不好,要求退货,他也同意,还经常叫大家“不要刷礼物了”……来自四川的水果供应商周亲最近经常帮任海龙选品,她很诧异,“怎么会有这样的主播?”
从最初直播时7000多人同时观看,到上一次带货直播只有100多人关注,任海龙觉得自己“有点凉”,只有姑父不懂人气的来去,他鼓励任海龙还是要踏实,“人这一辈子,钱是赚不完的,要遵从良心”。
“凉了就凉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任海龙说,很感谢短视频让他有机会走出船厂,他想趁着年轻多学习,无论如何,现在的“任海龙”比船厂里的“任海龙”,有了更多经历。
●守山大叔
如果不直播了 接着去放牛
一首《再别康桥》,让声音磁性的守山大叔火了,甚至得到了央视主播的关注。不过,不敢签合同,也不会剪视频,返乡做短视频两年多,累计400多万粉丝的“守山大叔”,依旧用着媳妇花499块钱给他买的声卡,在村里唱歌、朗诵。在粉丝眼里,“守山大叔”是田园诗人,是乡村歌者,少有人知道“守山大叔”这个网名的来历,也不知道守山大叔最大的追求与乐趣,从来不是诗歌与歌曲。
守山大叔,真名叫于新伟,是河北省承德市隆化县七家镇宝山营村的村民。
“为什么叫守山大叔呢,就想守着这片山,守着这个家。”于新伟说,以前外出打工的时候,走在路上就开始想家,离开家的滋味不好受。
成为网红前,于新伟理过发、卖过衣服、开过早点铺子、做过油漆彩画、养过牛、在工地干过小工,比起这么多年吃过的苦,对于他说,能在家里守着妻儿做直播是一件幸运的事。
一场直播下来,于新伟通常要唱20首歌。镜头里的于新伟总是带着微笑,陶醉在歌声里,朗诵时更带着饱满的情感。然而,生活中的于新伟,却是个十足内向的人,面对记者的镜头总是紧张。
2020年初,靠着一条在自家鸡舍前朗诵的《再别康桥》出圈,于新伟的山村生活也打破了平静。短视频的播放量瞬间接近千万,大批网友点赞关注,形容他有“被嫦娥姐姐吻过的嗓子”。
如今,46岁的于新伟,在直播间里经常要和一些小年轻“PK”,甚至比赛一口气做50个俯卧撑,靠着当兵时攒下的功底,于新伟骄傲地说,“我做完都不带喘的”。
夏日的宝山营村,下地除草、鸡场喂鸡、巡视大山,直播的间隙,于新伟还要做些农活。说起文学诗词,于新伟说,自己并不懂,初中时就学习不好,只是喜欢文言文和诗集,直到现在,自己连主谓宾定状补也分不清楚。初中毕业后,于新伟进入部队当兵,利用在部队的业余时间,看了一些书,也学会了一些当时的流行歌曲。
专职做直播后,于新伟一家人的收入主要靠直播的打赏、带货,钱不多,“直播间有人刷两个穿云箭,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就到了极限,总觉得这些钱得来的不那么理所当然。”许多公司和团队发来私信谋求合作,但至今于新伟都不敢签约公司团队,“我也不懂,怕签了合同,人家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
多年四处打工的经历,让于新伟的外貌看起来和实际年龄不符,但也给他带来了一颗平淡的心,“我之前去工地,还得吊在十几层高楼外面,一天才挣260块钱,现在不出门,在家直播就能赚到钱,有啥不满足的。”“我就是个农民。”于新伟说,“如果再过两年不直播了,就接着放牛去。”
宝山营村,坐落在山沟里,全村有200多户,人们除了外出打工,主要依靠种地和养殖业为生。村里有养殖大户,养着几百头牛、几百头猪。比起养鸡,于新伟还是更喜欢养牛,就连自己的直播账号名称,还加着“牧野繁花”,就是因为喜欢放牛。
但是,在家人看来,养牛这条路其实并不太适合于新伟。于新伟的四姐说,兄弟姐妹们从小疼爱他,以前他基本上没吃过苦,长大之后,他却是家里吃苦最多的一个。“他从小就喜欢放牛,但他运气不太好,养的牛从山上摔下来死了好几头,还有的病死了。剩下的牛他还舍不得卖,每多一天,就要多吃一天粮,但他一直护着,牛最后都老死在棚里了。”在家人看来,于新伟在网络上的走红,可以说是老天这些年来第一次对他的眷顾。直播后的于新伟开朗了许多,经济状况也改善了不少。四姐说,“坦白讲,一般人有我弟弟那么多粉丝能赚不少,但他不行,他不是这种人,做不到。”
可于新伟的想法从来没变过,“我的梦想还是放牛,看到我们村里买牛的人家,我真眼馋啊,我多想能再买头自己的牛。带着牛去后山,和牛在一起的时候我最快乐,因为牛真的没有心眼。我最大的愿望除了守着宝山营这片山,还想带着我的牛,在后山,我跟着牛后面,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我心中仿佛开出了一朵朵小花。”
他们表达的是真实的乡村吗?
乡村网红,往往标签是“田园牧歌”,是“乡愁”,是岁月静好与朴素生活,他们的镜头常给现代都市人以视觉冲击,让都市人群看到了自己所不了解的平行于城市的农村生活。然而,这种“田园牧歌”是真实的中国乡村吗?乡村网红对自己拍摄的家园是否有唯美滤镜?真与假之间,拍摄者是否也有过困惑和反思?
“念乡人周周”,在网络上被称为“男版李子柒”;“农村会姐”,靠乡村美食获得近1500万粉丝。这些乡村短视频“头部”网红,怎么看待自己的作品和拍摄日常?如果将来大家对“田园牧歌”审美疲惫了,下一步又该何去何从?面对新京报记者的采访,去掉滤镜后的他们表达了自己的困惑与思考。
●念乡人周周
“男版李子柒”不会让人记住我
劈柴、摸鱼、做农家饭、吃老冰棍……半年前,回乡照顾生病母亲的“周周”,被同样回乡创业的邻居“老莫”说动,和另外两个小伙伴一起,一脚踏入了乡村短视频的江湖,开始他们心目中的乡村生活。
半年之后,他们的短视频账号,已经有了540多万粉丝,老莫觉得,是真实的乡村生活打动了观众,周周则有时会担心,这样的生活,到底能不能继续下去。
每个视频博主都有故事
每一个视频创作者,都有一个自己的故事,这些故事各不相同,但却常常有类似的逻辑,和奶奶相依为命的李子柒、独立打拼的单身妈妈沈丹……
念乡人周周在家乡。受访者供图
念乡人周周。 受访者供图
周周原名莫宙,他的故事是这样开头的,“我和姐姐是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世上的,所以更会珍惜这份亲情。”
2015年,周周上初三,那一年母亲患病,周周决定外出打工,让成绩更好的姐姐继续读书。在外5年,周周干过很多工作,最长的是在快递公司打包,每天工作8-10个小时,一个月能赚2000多。2020年,母亲病情加重,周周决定回家务农,就近照顾母亲。
老莫是周周的邻居,比周周大12岁,本名莫志林,论辈分,是周周的侄儿,但论经历,比务工5年的周周要丰富得多。作为回乡的大学生,在拍短视频之前,老莫已经在老家做了很多年的电商。
老莫看中短视频的前景,是因为他在朋友圈发关于乡村的照片,总能引起一大群人的好奇,这让他觉得,这是一个挺有前途的事情。老莫拍的视频,基本上都是家乡故土的日常生活,有时候会特意找一些老物件,唤起观众的童年记忆。
老莫的短视频,最终积攒到了100多万粉丝,算是一个网红了。但最终,老莫基本上放弃了这个经营时间不短的账号,在平台上可以看到,老莫原本账号的更新已经非常少,有时候,一两个月才更新一篇,相当于放弃了。
2020年12月,老莫说动了周周,以及另外两个同乡,一个叫杨旭东,一个叫莫俊,一起组成了一个“团队”,他们也会出现在短视频中,周周分别叫他们东毛、俊俊毛。
害羞的周周
一切重新开始,老莫说他回到了原点,带着三个对短视频制作完全陌生的年轻人,一起从头学习策划、拍摄、剪辑。
新的短视频,主角是周周,但周周对拍摄很陌生,周周告诉记者,在正式加入老莫的团队前,他连自拍都很少,私下里,小伙伴们可以言笑无忌,但多一个镜头,周周就会变得拘谨和害羞。
老莫觉得,这可能正是短视频之所以吸引人的地方,在多数人的印象中,乡村生活是淳朴的,展示乡村生活的人,应该也是纯真的。
23岁的周周,年轻,纯真,干净,内向,脸上总是带着点儿羞涩,在陌生人面前很少说话,在镜头里的“表演”,也不那么自然。和网上其他的网红相比,周周的表现,缺少一点儿自然而然的味道。但恰恰是这一点儿不自然,让他吸引了很多向往乡村生活的人。
从2020年12月创建新的账号开始,到2021年7月,半年多的时间里,新账号吸引了500多万粉丝,这让团队的四个人,都有些始料未及。
在刚开始拍视频的时候,周周也想过成为百万粉丝的视频博主,但那时候,他觉得只是梦想而已。甚至在最初的阶段,他们还因为粉丝太少,而想过改弦易辙。
老莫则始终很清楚,他要展现给粉丝的是什么,乡村的慢生活、儿时的记忆、青山绿水的环境,在农村随处可见的东西,是城市人所向往的,也是离乡者所怀念的,而这,就是他们制胜的法宝。
每天工作18小时的日更
短视频让回乡的年轻人周周,有了一份新的工作。和打工时的工作不同,新工作的内容,就是生活。
老莫希望尽可能地记录乡村真实的日常生活,但实际上多少要经过选择和策划。
对周周来说,策划是最头疼的,总是要想,明天拍什么?怎么拍?对于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工作确实有点儿难。
有时候,周周会觉得,拍视频比在快递公司打包还难、还累,当城市里的白领们抱怨996的时候,老莫和周周他们,则开启了每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18个小时的节奏,唯有如此,才能保证自家抖音号的“日更”。
忙碌和混乱是常态,四个人分工并不明确,一条一条地拍,从白天到夜晚的剪辑,本来好玩儿的事情,一旦变成了重复的“工作”,也变得不那么好玩儿了。
老莫有时候会开解其他人,就好像生活一样,也同样每天重复,但总要生活下去,何况拍视频,比过日子永远多点儿新花样。
随着粉丝的增多,周周和他的小伙伴们,也成了乡里名人,每次上街赶集,总有认识他们的人,跟他们打招呼,还有外地的粉丝,专门跑来看他们,和他们一起生活几天。老莫告诉记者,一开始,周周会躲起来,不太习惯和陌生人来往,但来的人多了,也就慢慢习惯了。
“真实的农村小伙子”
广告、带货、直播,这是视频创作者收入的主要来源。不过,周周和老莫的短视频中,目前还没有广告和带货,他们甚至没有直播。因此,三大主要的收入来源,对他们来说,都是空白。
在短视频给他们带来收益之前,老莫支撑着这个团队的运行。对于未来,老莫有着更高的期待。他希望先把影响力做起来,然后再考虑收入的问题。
事实上,在短视频的世界里,红极一时又快速消失的视频博主比比皆是,大部分视频博主很难长期保持足够的热度,因此,急于变现是常态,而想要快速变现,又常常会消耗自身的信用和热度,导致视频博主们更快地变冷。
老莫不想陷入这样的循环,但要保持作品的纯粹,必然要牺牲收入,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更重要的是,对于团队的其他人来说,也同样是一个考验。
对于未来,老莫做了两手准备,如果真能做起来,他打算把团队变成一个合伙人公司,几个人都是合伙人,如果做不起来,就当做是一次美好的青春回忆。
老莫认为,自己算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想留下那些逐渐消失的生活方式。他告诉记者,他一直觉得,童年是一个童话世界,他的童话世界,就是贵州的这个小山村,但那时候没有这么方便的记录方式,没有智能手机,没有短视频,所以只能靠零星的记忆去回味。如今,村里人越来越少,他想把乡村的生活记录下来,并且展现给大家看,同时,他还想挽救那些消失的记忆,为此,他们会找一些老物件,比如一个以前走街串巷卖冰棍的箱子,用这些道具,在短视频里重现儿时的记忆。
周周相信老莫,反正他也要留在村里,所以他觉得,只要老莫能坚持,他就能坚持。如今,很多人说他是“男版李子柒”,对这个标签,周周有自己的看法,“我很喜欢李子柒,但也希望有自己的形象,‘男版李子柒’这个标签不会让人记住我。”对于在粉丝里的形象,周周说,“希望就是一个真实的农村小伙子吧,我喜欢在村里,也想留在村里,希望能够一直拍下去。”
7月7日,河南濮阳县海东乡,农村会姐王利会在家里。 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7月7日,会姐和儿子在地里摘瓜,丈夫在旁边用手机拍摄。 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摄
●农村会姐
没有比做饭吃饭更真实的生活
王利会怀孕了,这件事至少有1452万人知道,在她名为“农村会姐”的短视频账号下,每天都有人关注这位农村准妈妈的起居。
34岁以前,熟悉王利会的人不会超过一百人。丈夫季付民在外打工,她在村里守着两个孩子。34岁之后,靠着美食制作教程,“农村会姐”王利会拥有了上千万粉丝,每天还在增加。
在过往的生命里,王利会的身份是长女、妻子、母亲。“农村会姐”的身份很重要,它改变了家庭的命运,但王利会说,她清楚自己是从农村生活中走来的网红,最终,也将要回归到生活中去。
第三胎
今年38岁的王利会,这次怀的是第三胎。此前她已经有两个儿子,加上与她一同生活的侄子,一共一家五口。这第三胎是年初意外怀上的,“孩子来了就是缘分”,王利会在直播时和粉丝们说。
视频的拍摄当然受到影响。自年初到现在,王利会和丈夫打破了日更的节奏,不再每天发布农村美食类的视频,碰到忙或累的时候,两三天不更新也是常事。但偶尔他们会发个两口子的日常,上个月底,夫妇二人去医院照四维彩超,也会拍段视频给粉丝“报平安”。
2021年以前,王利会夫妇称得上是网红圈里的“劳模”,从2017年开始在平台发布短视频以来,她和爱人一共上传了超过3300条视频,四年下来,积攒了超过1400万粉丝。比起“王利会”和“季付民”,短视频平台的网友们更熟悉他们的名字,“农村会姐”与“老四”。
为什么都管丈夫叫老四?“网友们这么叫的,现在家里三个男孩子,算上他就是第四个。”王利会梳着马尾辫,素面朝天,身上穿的还是几年前的旧衣服,她脸盘大,不说话的时候,脸会微微上抬,透着强势,“这是家庭地位的体现。”说完她咧嘴乐了,眼角的笑意把整张脸都晕染得温柔了起来。
老宅子
“农村会姐”的绝大多数视频都是在河南濮阳一个村庄的小院里完成拍摄和剪辑的,一出门就能望见大片农田,这里是老四的家乡,也是夫妻二人当年的婚房。梳妆台被摆在角落里,女主人看起来并不常用,因为不弯腰就照不见镜子。
2017年,因为长期从事印刷,老四落下一身毛病,医生说是慢性病,得静养,老四直接回到了濮阳老家,这一下,家里没了经济来源。
“看人家做短视频,我就说他闲着也是闲着,看看能不能拍个视频挣点零花钱。”王利会说,最开始是丈夫一个人做短视频,内容也是做农村美食,但过程并不顺利,“做了4个月,只有800粉丝。”
到了2017年的冬天,老四的心气儿跟着天气一样变凉,想再出去打工,王利会很担心他的身体。“要不然拍我吧,咱们就当展示生活,不为涨粉丝,正好孩子们在家,记录一下他们,将来也让他们看看妈妈做饭辛不辛苦。”
年底,老四开始掌镜,妻子、儿子们,以及每天变着花样的美食成为拍摄主角。这一下,火了。
直性子
季付瑞是王利会的小叔子,最开始是通过母亲一通电话,他才得知哥哥和嫂子成为了网红。那时他在郑州工作,母亲的语气听起来讳莫如深,“她说,你哥和你嫂子正玩儿网络呢,有20万粉丝,他俩还搞什么直播,不会是在骗人钱吧?”季付瑞说,老母亲想不明白,怎么天天对着手机上上网,就能有收入?
起初收入不多,王利会说每个月大概一两千元,“但对我们农村的家庭来说,这就算有了生活保障和经济来源,值得我俩做下去。”
“农村会姐”的短视频内容方向从来没有变过。围绕分享美食制作方法这一主题,王利会和爱人创作了3000多条视频,全部由手机拍摄,很少触及真正的“剪辑”,二人只需商定好当日的菜谱主题,接下来所有的对话和反应全靠临场发挥。
就是靠着这样的视频,“农村会姐”在2019年狂揽了近900万粉丝,“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涨10万粉丝,平均每天都有两三万粉丝的增长。”季付瑞说,也是在2019年,接到了哥哥的电话,请他回家帮忙。
在季付瑞看来,王利会平时和在镜头前的时候几乎没差别,她性子直,说话冲,无论是直播还是视频里,基本上就是一个样,唯一的不同,或许就是那个大嗓门,“如今这个直播键,就好像是她嗓门音量的开关。”
1000多万粉丝中,80%是女性,多数来自河北、河南、山东。他猜想嫂子圈粉的原因中,有来自乡亲们的欣赏,也有美食教程的实用性,能够给予更多乡村宝妈启迪和帮助。
大城市
王利会向往过城市的生活。视频刚火那会儿,她和老四第一次受到邀请去北京的平台公司总部。入住的宾馆旁边有个饺子馆,王利会心动了一下,结果被老四拦住了。到了第二次,老四终于满足了王利会,一盘饺子30块钱,王利会从吃第一口就开始后悔,“那么贵,还不好吃。”
什么菜好吃?王利会说是母亲做的冬瓜炖肉,不放太多调料,但就是很有味道,说完之后,她又问新京报记者,“是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妈妈做饭好吃?”
“会姐”对做饭和干活都自信,但不是真什么都会,王利会夫妇二人的创作生活很封闭。“咋说呢,我们感觉自己是农村的,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和人家交流。”
是不是真实的乡村生活?王利会觉得自己天天就是做饭,没有比做饭吃饭更真实的生活了。满意自己现在的生活吗?两口子不置可否,犹豫了片刻,王利会说,不存在满意不满意,自己见得少,懂得也少,“可能就是,没有那么大的需求和欲望。”
等风去
能红,王利会和老四把这件事归功于“运气”,四年前,三农题材领域的短视频创作者很少,后期很多作者能够继续圈粉儿,都是团队运营,而能不加修饰、单打独斗做到这个粉丝体量的博主,凤毛麟角。
但大V的未来,在王利会看来,“控制不了”,她也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名人。
她很多次想过自己可能不再是视频创作者的一天,拍短视频快4年了,刚开始的时候,大儿子还上小学,小儿子才两三岁,“有一天我不玩儿短视频了,可能就在网络上消失了,那些视频对孩子来说,也是个记录。”从工作状态中走出来,王利会全身心地投入到母亲的角色中。流量的风,可能不会一直刮下去,她说起码给孩子们买了房,心里就踏实了。
“农村会姐”的视频里,有人问过,“好奇你是怎么火起来的?”自觉回复这条信息的都是老粉儿,在他们眼里,视频里全是平淡简单的幸福。以文艺著称的另一个平台上,人们也会讨论“农村会姐”,有人说,喜欢看她做饭的视频,“让我常想起小时候。”
王利会很少看这样的评价,通常情况下,下了直播,她把手机放在一边,直接就去陪儿子们,剪辑、发布都是老四的事儿。
天气没那么热的时候,王利会就坐在院子里直播,手里拿着一把蒲扇。孩子们放暑假了,都躲在空调房里休息。院子很静,除了她聊天时的大嗓门,院落中只剩下夏天里的热烈蝉鸣。
他们能靠真正的农活儿走红吗?
没有镜头修饰,没有任何掩饰,拍摄技术忽高忽低,他们执着于展现田间的农活忙碌,展现农人真实的生活。在满坑满谷的才艺主播、颜值主播、搞怪搞笑主播中,他们能够依靠真正的农活儿走红吗?答案是很难,却也并非全无机会,事实是,有一些人已经脱颖而出。他们不是顶流,不是头部,甚至难以从自己的网红身份中创收,但劳动本身就值得尊敬,网络时代的土味,通过他们实现了生产者和消费者的无数次隔空对话。他们,或许才是最应该“红”起来的人。
日前,新京报记者采访了小有人气的乡村网红。他们,想红,却更热爱脚下这片土地,想红,却永远牵挂田野里的丰收。
“种水稻王富贵”和儿子在田里。受访者供图
种水稻王富贵:想红,但咱是“实力派”
2017年,王军玲注册成为一位短视频平台用户,名字就是“种水稻王富贵”,随手拍一拍她的稻田和种植日常,技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唯一优点是内容足够真实。“我最初拍短视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大家知道,农民的辛苦,尤其是种水稻的辛苦,现在仍坚持在拍也是为了这个!”王军玲称。
这句话确实是王军玲的心声。
2017年,她和丈夫结婚后把家从牡丹江搬到了齐齐哈尔。王军玲从小没干过农活,丈夫虽然来自农村家庭,但对于农业种植也是一位“小白”。看准了齐齐哈尔的东北水稻市场,夫妻俩借了几万块钱,承包了90亩地,就此成了庄稼人。
夫妻俩都是水稻种植的门外汉,别人买什么种子,他们就跟着买;别人插秧、打药,他们就跟着插秧、打药……累没少受,苦没少吃,结果一年到头,同样的90亩地,人家收入十几万,他俩收入只有几万,差了整整一倍。
当时,这个数字一下就刺激到王军玲了,第三年起,她买回了一堆工具书。水稻发生了病害,她就对照着书研究这种病虫害的来龙去脉,再回想自己的整个种植过程,直到发现症结所在,最终彻底弄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日复一日,王军玲对于水稻种植有了一些知识储备和技术经验。
4年过去了,王军玲的稻田从90亩到400亩,又从400亩到今年的900亩,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种植大户。
这期间,短视频拍摄也从未断过。眼瞅着粉丝不断上涨,从几十个涨到了现在16.5万个,王军玲说,她的拍摄初心从没改变过。
“刚开始拍视频的时候,我还挺使劲儿的,但成绩非常一般,时至今日,也不过才有几个爆款。其中一个还是齐齐哈尔下暴雪把我家大棚压坏了的视频。”
王军玲也在慢慢摸索里面的“门道儿”,渐渐改变了拍摄的内容和风格,这些天,“增粉”效果不错。
白天边干活边拍视频,晚上直播间里和网友互动,每天坚持拍摄推送视频成为王军玲的一种习惯。
穿云箭,价值288元,这是直播间里粉丝送给王军玲最昂贵的一件礼物了。和一些顶流直播时常见的千元甚至万元打赏相比,微不足道。
“咱不羡慕。”王军玲直言,做农业短视频,涨粉就是很慢,粉丝也多是农民,没钱打赏。
但靠销售工作服、叶面肥等实用性很强的涉农产品,王军玲还是通过短视频获得了一些“外快”。现在,她每天花费在短视频上的精力拼拼凑凑大概在两个小时,带来的实际收入占她所有收入三成,另外七成来自老本行种水稻。
粉丝16.5万,没法和大V比,居然也吸引了几家企业来谈合作。王军玲说,她在视频平台销售的每一件产品都是自己在日常种植过程中使用过,效果确实不错才敢跟粉丝说。
虽然是半路出家,但现在的王军玲是个地地道道的庄稼人,她深知农民的辛苦。
流量的背后隐藏着收益。王军玲以前也认真研究过播放量为什么低的问题,探究过用户的心理。可现在假若从天而降几百万粉丝,王军玲说,她还真招架不住,“谁让咱是‘实力派’呢!”
这句话听起来矛盾,但其实不然。这几年下来,王军玲最大的感触是——做农业短视频,还是得有真本事。勤勤恳恳地种水稻,认认真真地分享交流,坚持不懈地拍摄,这才是持久涨粉、持久有人支持的秘籍。
新疆棉花哥张宏远。 受访者供图
新疆棉花哥:新疆棉花是真实的、温暖的
张宏远强调,他的确很想红。
这位51岁的棉农种了半辈子棉花,中途也临时起意做过几次生意,经历了大风大浪之后,觉得还是待在田地里最踏实,种棉花的日子才是实实在在的。2013年,张宏远回到村里,承包土地重新种起了棉花。
2018年前后,他在短视频平台注册了自己的账号,并开始拍摄自己和棉花的点点滴滴,但数据一直惨淡。直到去年5月,他在棉田里敲着架子鼓,唱着一首小虎队的经典歌曲《爱》的短视频让“新疆棉花哥”在短视频圈里着实小红了一把。
今年3月份,“新疆棉”登上了网络热搜,作为土生土长的新疆棉农,张宏远非常气愤,决定在第一时间用自己的方式发声。他定制了红色的横幅,站在棉花田地里,打着架子鼓,唱起了《龙的传人》等歌曲,身后是两架农用无人机在棉田上空盘旋。
“从没想过要蹭热度炒作自己,就是觉得这个时候必须站出来,为新疆棉花说句实话。”
张宏远说,他想要表达的不仅是一种态度,更是想把新时代新疆棉农真实生活呈现出来,看看棉农是怎么劳动的,看看新疆的棉花质量是多么好。至今,相关视频片段都还在张宏远的短视频账号主页置顶位置。
张宏远小的时候,当地鼓励种植棉花,张宏远家便也种了5亩地,没想到第二年这些棉花就给家里带来了2000多元的收入。“那会儿的2000元相当于现在的十几万。”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张宏远对棉花有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早些年种棉花还要用小毛驴,后来有了小型的拖拉机,再后来发展成了大型拖拉机,大概在2000年,新疆种植棉花基本实现机械化。”张宏远称,他和当地众多棉农一样,是新疆棉花种植发展的见证人。
“棉花雪白柔软得像云彩,可天上的云是虚幻的,新疆的棉花是真实、温暖的。”张宏远表示。
几块木头搭起架子,几个大小不一的“二手鼓”用麻绳固定,从网上购买的各种配件,张宏远拿着鼓槌敲击得十分带劲儿,看起来、听起来都挺摇滚。
太阳很大,农活很累,而只要有点时间,张宏远坚持通过音乐表达自己的心声。
“我的歌声、我的视频就是新疆棉农生活写照之一。如今实现了机械化,我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张宏远称。
张宏远的鼓是用邻居准备丢到垃圾桶的废旧架子鼓改装成的,开始跟着专业的老师上过几次课,还交了1000块钱学费,结果老师却只教会了他如何区分架子鼓上的各种零件儿,想要接着学就得继续交钱。张宏远干脆跟着手机视频自学起了架子鼓。
“可能还真有那么一点儿天赋,原本需要一年时间才能学会的课程,我花一个多月就会打了。”
终日在棉田里劳作,张宏远突然灵机一动,干脆直接把鼓拉到了棉花地里练习。“村里的棉田绵延好几公里,再怎么敲也吵不到他人。每次在棉田里敲鼓,我就觉得特别幸福和满足,有一种‘历尽千帆,归来仍是少年’的澎湃激情。”张宏远的视频号里,用歌声唱出“新时代新疆农民的幸福生活”的日子自此拉开序幕。
张宏远火遍了家乡,毕竟和众多大网红比起来,他在平台的粉丝只有4.3万。幸运的是,张宏远还是在现实生活中尝到了流量、曝光度带给他的甜头。
除了拍摄短视频,张宏远此前会定期开直播,在直播间里带货新疆棉制作的棉被。“其实利润很小,但因为家乡的棉花就是好,真心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盖上新疆棉被。”
种植棉花时戴草帽,打鼓唱歌时戴鸭舌帽,这个看起来摇滚范儿十足的“新疆棉花哥”张宏远甚至借着自己的流量帮着身边的农民解决过农产品滞销的问题。这种“成就感”让张宏远在现实生活中也赢得了不少人气。
关注张宏远的网友如今发现,近段时间他的更新频次明显减缓了。原来,新疆迎来旅游旺季,现在他更多的时间是帮朋友打理哈密市伊吾县前山乡域龙时光民俗风情园民宿。民宿里有当地的村民,也有利用暑假打工的大学生。
“最近太忙了。”张宏远说,虽然一直想红,但他觉得还是老老实实种棉花、开开心心唱歌的生活最实在。旅游旺季打理民宿,网红的身份居然也有帮助,有的游客很想亲身感受一下农家生活,有的游客认出了他,想和他一起在棉田合唱。对于大家的这些愿望,张宏远一一给予满足。
除了敲鼓、唱歌,张宏远还喜欢在短视频平台上分享日常生活,有时是欢乐的情景剧,有时是跟妻子的合唱,“生活越来越好了,我觉着精神生活就该丰富起来,大胆追梦,永远不晚。”张宏远表示。
来源
6月2日,安徽蚌埠,吴瑞瑞、成小丹夫妻俩在收割机驾驶室里。 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收麦子小夫妻:没想成为一个真正的“网红”
32岁的吴瑞瑞是一个“资深”的新麦客,从16岁开始,买了第一台收割机,每年粮食收获的时候,他都会开着车走南闯北,在一个又一个村庄里收割。16年来,收割机都换了好多台,但收割的路线却基本没变过。
成小丹则是一个新“网红”,2019年4月,她在短视频平台上发布了第一个短视频,没有编辑,除了美颜镜头和平台自带的音效,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甚至镜头都是晃动的。
两年多来,成小丹和吴瑞瑞每年出门收割,一路拍摄,手机里存了许许多多收割的视频。这是她的“仓库”,干活的时候没工夫发,等休息了再翻出来,一点点发布在平台上。
这些视频都很短,甚至也没有什么情节,绝大部分都是收割机在麦田里作业的场面,似乎她的视频主角,就是不停向前的收割机。偶尔也会有生活的场景出现,一般都是工作间隙的休息场景,这样的场景并不多,对于这些奔波千里的麦客来说,昼夜不停地抢收是常态。
简单的场景,重复的画面,成小丹的账号中,大部分都是类似的视频,和那些精心经营的网红不同,她没有“出圈”的追求,也没有盈利的目标,更没有提前设计好的情节,只是简单地记录真实的工作和生活。
但也恰恰如此,成小丹的视频打动了很多人,两年多来,也积累了不少粉丝,偶尔还会有一两条视频登上热门,那是她最开心的时候。
“我的视频有时候能上热门,上千个点赞。”说起视频来,成小丹有很多想法,“这个视频点赞也说不好,我感觉吧……标题很重要,起个好标题就有了。”
闲暇的时候,成小丹也想学点儿拍视频和剪视频的技术,但这样的机会并不多。所以,到现在为止,她仍在用那些平台自带的简单功能,起一个标题,配几行文字,加一段音乐,就是她的极限了。
“我看人家有发得特别好的,就是不知道怎么弄,一直想学,也不知道去哪儿学。”在不少人看来挺容易的事情,对她来说,并不容易实现。
其实,在农机手的圈子里,也有一些真正的“网红”,那些依赖短视频谋生,或者至少能从短视频中获利的人。
成小丹告诉记者,有一个曾和他们一起外出收割的农机手,现在已经转行,专业拍视频了,“这个人在我们农机手的圈子里挺有名的,他以前也开收割机,后来不干了,专门拍视频。每年收获的时候,他就开着车到处拍,哪里庄稼熟了,哪里需要收割机,都会拍成视频发出来,好多农机手都从他的视频里找信息,我们也会看。”
成小丹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网红”——一个以拍视频为职业的人,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拍视频就是喜欢,当一个游戏,真要生活,还是要踏踏实实地干活儿。”
新京报记者 耿子叶 杨亦静 张树婧 田杰雄 周怀宗 曹晶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