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佳子彧:
传承,年轻人独当一“面”
【《有话》第53期:传承,年轻人独当一“面”】提到非物质文化遗产,你能想到的是什么?提到非遗传承人,你能想到的又是什么?在传承与创新的博弈中,传统文化如何走得更远?本期《有话》邀请“95后”北京“面人郎”非遗传承人郎佳子彧,通过个人的成长经历分享他所了解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以及传承传统文化过程中的感悟。让我们跟随他的讲述,走进“面人郎”的世界。

  大家好,我是郎佳子彧,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北京“面人郎”的第三代传承人。

  面塑俗称面人,因为它主要的题材都是人物,所以老百姓们也管它叫面人。这个是“三八妇女节”那天做的,我看到当时有很多的医护人员作为人类的代表跟另外一个物种去斗争、保护我们,觉得她们还真的是很了不起的。想到以前巾帼英雄里边穆桂英这个角色,加上京剧也是我们传统文化中很宝贵的一个部分,就把这两个结合在一起做了一个拼脸。

  这个代表的是火神山和雷神山两个医院,钟南山院士脚下站的那个山的形状是我从《千里江山图》里边选的,想表达的是这三个“山”保护我们的千里江山这样的一个构思。

  我现在在做的是关于面人的短视频传播,因为自己接触新媒体比较早,在网上得到了一定的关注。也会因为非遗传承人这个身份,被一些节目组邀请参加节目的录制,希望通过这些平台能传播我们的手艺。我觉得可能让100个人知道,10个人喜欢,其中有一两个人擅长,我们这个手艺就传播下去了。

  冰心先生的《小桔灯》散文集中,有一篇叫作《“面人郎”访问记》的文章:“架子上摆的真是琳琅满目,他的比较新的作品,如“鸡毛信”,“采茶扑蝶”等逼真细腻,不必说了;而我所最爱的,还是一小组一小组的旧北京街头小景,什么卖糖葫芦的,一个戴灰呢帽子穿黑色长袍的人,左臂挎着一个小篮子,上面插满了各种各样的冰糖葫芦;剃头的,一个披着白布的人低头坐在红板凳上,旁边放着架子和铜盆;卖茶汤的;卖砂锅的;吹糖人的;无不惟妙惟肖!”在文章当中,冰心先生也提到了,最令她心动的是一个打糖锣的,这是她童年最喜欢、最熟悉的东西,她认为这也是“面人郎”最深刻的童年回忆。

  “面人郎”是一种传统的命名方式,以所从事的行业加上从业者的姓氏来命名这一派系的所有传承者,褒奖此人及其家族对这个事业的传承作用。“面人郎”的创始人就是我的爷爷郎绍安,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其实小的时候做面人对于我来讲并不是国家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三四岁的时候,我搬个凳子坐在我父亲的旁边,一看就是两三个小时。他手里的这个小面团,经常是三两分钟就可以变出一个非常生动的形态。有一个非常经典的操作至今我都记得,就是用镊子夹起金箔然后把它贴在面上,那个部分在操作的时候是非常精细的,我都不敢大声地去呼吸。我的父亲会跟着我一起完成这个屏气凝神的过程,而每当他完成一个完美操作的时候,我心里也会非常非常地开心,仿佛看到了一个跳水运动员,完成了一个完美的入水一样。在那个时候,我对父亲的高超技巧崇拜得五体投地,因此我也爱上了这门手艺。

  长大之后,我站在父亲和爷爷的作品面前端详,感受他们的作品。虽然我是1995年出生的,而我爷爷在1992年就过世了,但是我可以看到他从20岁到80岁不同时期的作品,每一个作品都表达着当时他的一个感受。我被家族这种温暖的习惯所环绕着,每个人都会从事这样的手艺,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被这个手艺紧密地联系着。

  后来,在我和父亲的交流当中,他跟我流露出来之前是怎么套路我的。有的时候,我从外边玩完回来,他会专门空出给我看的时间,哪怕他想要休息了,也会一直做到我不愿意看为止。另外,我跟他新学了做面人的一个小玩意,做好了之后,他会邀请他的朋友向我来索要这样的作品。因为小孩子有一种成就感的驱使,所以我也会对捏面人这个事情倾注格外的注意力。

  随着时间的演进,转眼我就变成了一个青春期的小男孩。我被新时代瞬息万变的视觉崇拜和理念至上的这些观点所折服了;在传统文化所在的这种复杂的困境当中,所有旧的东西又都被我比较愚昧地批判了。我认为只有做新的题材、新的东西才算是对的创作,于是我就更加关注世界上各国流行的元素。只要是新的,统统拿来;只要是传统的,一律忽略。但是,当我重新审视这些素材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好像走上了所谓的创新迷途。创新是世界上所有东西更迭的必经之路,但不是所有的不一样都是良性的。有些改变非但没有去掉糟粕,甚至还改变了精华。

  其实我跟我父亲还有我爷爷的作品,从视觉上看可能差别是比较大的。但是,我再深挖一点去看他们的作品和我的作品,其实内核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随着时代的变迁,我们对到底什么是艺术,以及我们到底应该关注什么话题的看法发生了改变。而我们三代人,其实都是在关注当时身边所发生的事情,以及我们自己想表达的感受。因为在新的时代,我们的审美比之前有更多元、更丰富的要求,所以,在同一个作品、同一个主题上,三代人的表达也会有比较明显的不同。就拿川剧变脸为例,这个作品虽然是比较传统的题材,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它的动态、整个造型,以及对于身体比例的强调。这个变化也是因为时代变迁,我们的审美进一步对作品提出来的要求。

  我16岁的时候,就被破格加入北京市民间艺术家协会。这算是我整个艺术生涯当中比较重要的认证,因为从这个时间节点开始,我就算是一个艺术家了。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想怎样才算做好传承人的工作?我要追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那时候我发现,我们的内心对艺术是缺乏共鸣的。我在自己的作品当中,看不出来我要表达的东西。但是我在那些被称为名作或旷世杰作的作品当中,都能很清晰地看到作者所表达的内容。所以,我就发现自己作品的不足,也尽量地想把传统手工艺,当成我自己的一个表达手段。

  因此,在我17岁的时候就诞生了第一个作品。上高中的时候,我感觉学习压力比较大,自己又是一个比较贪玩的孩子。“我”困在课桌之间,头跟手从桌板里穿出来,像枷锁的状态。但是作品有一个细节,就是这个孩子没有穿好拖鞋,大拇指还是翘着的,代表着他还有一丝顽皮。在此之后,我尽量地想在作品当中去表达自己的感受,以及去标记这个时代给予我的信息。传承跟创新是辩证的,在我们去继承传统或者从传统当中汲取营养的时候,也要警惕自己是不是在照搬、是不是学习到真正精华的部分。然后,对应这个时代,作出它应该有的反馈。这个“反馈”,就是创新精神。所以,传承跟创新加在一起,才有可能成为时代的经典。

  当提到非遗传承人的时候,其实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个老师傅,就像我之前在参加活动的时候,工作人员会问我说,“你是郎佳子彧的助手吗?他什么时候过来啊?”类似这样的问题,所以大家对手艺人或者非遗传承人的印象是比较固定的。

  在我加入民间艺术家协会的时候,是一个非常低的年龄。但是,时间过去差不多10年了,我再去看,这个协会里面也没有特别多,比我年龄小很多的新鲜血液的加入。在我13岁第一次接受报纸采访的时候,就是以“95后非遗传承人”的身份出现的。而直到今年,过去12年了,“95后非遗传承人”还是一个非常罕见的标签。其实我自己特别期待能有00后、05后、10后的非遗传承人,这样所谓的后浪们站出来,把我这个95后“老”传承人的名号给打倒了。

  做面人对于我来说肯定不是唯一的选择,但是我自己因为在这个技艺当中感受到了非常多的乐趣和快乐。我想让更多的人能感受到这份快乐,所以想把它当做自己的职业,尽可能地让更多人去知道它,尽自己的一份力去传播、去改善整个传统艺术,或者说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一个环境。

  我希望自己的作品不仅仅可以击中新生一代的心,也可以有我们传统文化这种内涵的不断滋养。就像吴冠中先生的艺术一样,要做不断线的风筝,把鲜活的感受用我们锤炼千年的艺术语言表达出来,续写当代中国的艺术。传统艺术发展的真谛不仅仅需要突破,也需要文化内涵的一脉相承。在传承与创新的博弈中,需要我们求真前行;如此,我们这一代的艺术家才可以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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