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美国国家公园：还能再美100年吗？
资料图：8月25日，约千名民众聚集在华盛顿纪念碑前的草地上，手举各色雨伞，组成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的徽章图案，庆祝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成立一百周年。新华社发
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掌管４０１家大大小小的自然公园和历史文化遗址，包括全部５８家国家公园。其中，不乏黄石国家公园、大峡谷国家公园、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又译“优胜美地”）这样享誉全球的世界遗产。
８月２５日，国家公园管理局迎来百岁生日。欢庆之余，不少人担心，面对源源不断的游客、虎视眈眈的矿业公司和形形色色的利益诉求，缺人又缺钱的管理局还能带领这些国家公园顺利度过下一个百年吗？
【人气太旺的苦恼】
蒙大拿州西黄石镇毗邻黄石公园西门，那里恐怕是公园最繁忙的入口之一。
西门口外排起的车队常能绵延数公里。好不容易开进大门，游客们才发现通往著名景区老忠实间歇泉的路真不是一般的堵，而造成交通拥堵的常常是一头公麋鹿、一头灰熊或是一头在路边慢悠悠闲逛的水牛。
等终于抵达老忠实泉景区，游客们会吃惊地发现，在这片鬼斧神工的大自然腹地，竟然还有一个停车场，大小堪比能容纳５万人的扬基体育场。问题是，这么大的停车场竟然找不到空停车位。
园长丹·温克说，公园游客数量年年攀升，２０１５年首次突破４００万人次，预计今年仍将大幅上涨。他也说不好，这对黄石乃至全美国家公园体系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黄石能逃脱被大家热爱至死的结局吗？”他自问。
持有同样忧虑的国家公园园长不只温克一位。统计数字显示，２０１５年全美国家公园游客数量比３年前增加８％，超过３.０７亿人次，这个数字快赶上美国人口总量了。游客压力几乎成为每个国家公园都亟待解决的棘手问题。
在犹他州，阿切斯国家公园为控制游客数量，只好时不时来个闭园谢客。在不远的宰恩国家公园，公园管理方为减轻交通拥堵，专门安排往返班车，而等班车的队伍往往一排就是老长。
“部分国家公园不说已经达到临界点，那也是很接近了，”在国家公园工作了４０年的杰克·特纳说，“优胜美地度假村就像纽约市或印度加尔各答市一样拥挤。有人为减轻污染放弃开车、改租自行车，结果却发现因为到处都是人，根本骑不了车。我们声称要视这些地方为圣地，但现在的所作所为太可怕了。”
【“管理人类”的挑战】
对温克来说，管理国家公园最大的压力不在于管理野生动植物，而在于管理人类。
“我们管理野生生物没什么问题，”他对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说，“但我们有不少管理人类的难题和挑战。在黄石，最缺少研究的物种是智人（现代人）。”
如今，黄石的夏季从５月１日起，历时５个月，比２０年前延长了两个月。在这个旺季，作为园长的温克忙得就像一个大都市市长——打击犯罪、贩毒、偷猎，处理车祸、自杀案件，时不时还要广播寻人……
数据显示，２０１４年至２０１５年，黄石园区内致人受伤的交通事故飙升１６７％，急救车呼叫次数增加３７％。在全国范围内，２０１４年所有国家公园共接到１５起谋杀、１６２起性侵、３５８起伤人和３０００起盗窃报案。
公园管理员们忙得不可开交，每天要处理大量游客违规违法行为。２０１５年，黄石工作人员针对游客常见问题发出５．２万余份游览警告，创历史新高。这些警告规定得相当详细，如与野生生物保持距离、禁止在路边随处大小便、禁止在路上停车看动物或赏景、骑自行车要排成纵队、禁止给野生动物喂食、禁止游野泳等。
很多警示背后是血的教训，如公园要求游客必须在指定路径上行走。在地热区，地表易开裂，正下方往往是滚烫的水，曾有游客因不遵守规定跌落下去，丢了性命。
“对很多游客来说，这片环境很陌生，因为这个国家、乃至他们成长的那个世界绝大部分已经被人类改造、控制、驯服，变成人造环境，”李·惠特尔西说，“他们心目中的公园是迪士尼乐园。”
惠特尔西在《命丧黄石：第一国家公园发生的事故和莽撞行为》一书中记录了黄石公园１４４年历史上３００多起意外死亡事故。
为“管好人类”，黄石近期聘请了社会学家瑞安·阿特韦尔，请他调查游客来黄石的动机和行为。温克希望这项研究最终能帮他想出更有效的方法引导游客安全游览。目前摆在他案头的选项包括：旺季设立预约售票制度；增设往返班车等公共交通工具；园区内划片设置游览报警值，游客人数一旦超标，就封闭这片区域。
【缺人缺钱的管理者】
庞大的客流理应带来不菲的收入，但这笔财富似乎没能让公园本身受益。公园管理方普遍陷入资金不足、人手不够的困境。
一方面，国家公园管理局数据显示，国家公园游客每年为当地创造大约３２０亿美元收入和至少２９.５万个工作岗位。联邦政府在国家公园内每花１美元，将获得１０美元经济收益。仅黄石公园和大蒂顿国家公园一年就能为当地旅游业带来逾１０亿美元收入。
而另一方面，靠国家财政拨款运营的公园管理局常年捉襟见肘，用于维修的拨款一再拖延，多年积累下来，缺口已达１２０亿美元，以致园区内不少篱笆、建筑、露营地和大小道路年久失修。以黄石公园为例，公园内亟待开工的道路改造和建筑维修项目所需费用估算超过６亿美元，而按照工程师说法，以目前财政拨款比例计算，这些项目资金全部到位需要５０年。
与此同时，公园管理局内部统计显示，国家公园工作人员数量逐年下降。２００５年至２０１４年，常驻护林员人数减少了１４％，而在日常执法管理中占多数的季节性雇用的护林员人数同期缩减２７％。
《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认为，这一情况与公园管理局待遇吸引力下降有关。管理局隶属内政部，待遇在政府工作人员体系中一度位于金字塔顶端。到如今，根据美国公共服务合作组织年度调查，管理局待遇在３２０个联邦机构中排名位于末端，仅居第２５９位。
目前不断发酵的性骚扰丑闻无疑令它处境更加尴尬。内政部督查长办公室今年１月在报告中指出，大峡谷国家公园滨河区部分男性工作人员常年骚扰和性侵女同事，一旦被拒绝，就伺机报复。报告说这一现象已存在近２０年，但公园领导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调查深入，佛罗里达州卡纳维拉尔角国家海岸公园和其他多家国家公园也被曝出类似性丑闻。
目前，相关调查已扩展至国家公园管理局整个系统。环保人士和国会议员批评管理局局长乔恩·贾维斯对国家公园内部发生的性骚扰证据处置不当，对作恶者惩罚力度不够。
【如影随形的外部压力】
迈克尔·芬利是管理局内唯一在三个大型国家公园当过园长的资深人员，先后主持过黄石、优胜美地和佛罗里达大沼泽地国家公园的工作。在他看来，国家公园的生存发展需要不断与外部压力抗争，这些压力既包括政客、矿业集团等人为因素，也有气候变化等环境因素。
芬利说，国家公园需要做的就是在政客说“不”的时候坚持做正确的事情。他以黄石“引狼入园”为例。上世纪９０年代，由于人类大量捕杀狼等野生动物，公园内的狼所剩无几，鹿群因此大量繁衍，大肆吞食青草树叶，极大破坏了森林草地。
１９９５年，黄石公园不顾它所在的怀俄明州、蒙大拿州和爱达荷州国会议员反对，坚持耗资百万美元引进灰狼，恢复原有生物链，达到了预期效果，保护区内重现生机。
“黄石冒的风险和我在大沼泽地看到的一样，”芬利说，“人们似乎想当然地认为，对环境施加一丁点影响，不会破坏到整个公园。但以我们在大沼泽地所见，生态系统不会因某一记快拳而局部瘫痪，但这些小动作一次次叠加，最终将破坏整个公园和周边荒野。”
专家指出，国家公园及其周边因其特有地质状况常富含自然资源，向来被矿业企业觊觎，由此引发的斗争也从没停止过。黄石公园１９９５年被列入《濒危世界遗产名录》，理由之一就是公园东北边界外４公里处有公司计划开采金矿。克林顿政府因此斥巨资用其他联邦土地置换，阻止企业采矿。
但不是所有公园都能这么幸运。美国西部大作家特丽·坦皮斯特·威廉斯实地考察多个自然保护区和国家公园后说，大多数公众没有意识到，石油和天然气企业目前正在十多个国家公园内钻探，且正寻求在其他４２家公园领地内取得开采权。
与此同时，气候变化也时时威胁着国家公园。蒙大拿州冰川国家公园以壮丽的冰川胜景闻名于世，但美国地质勘探局说，冰川公园的冰川预计在２０３０年就将融化消失。随着海平面上升，大沼泽地国家公园等多个滨海国家公园很可能被淹没。生态学家则预计，随着气候变化，国家公园将难以维系健康的野生生物群，特别是在国家公园较为集中的西部，很可能引发严重的森林大火。（王鑫方）（新华社专特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