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北京4月28日电(王莹)在首都博物馆的展厅里,有一件名为《红纱罗地平金彩绣百子金龙花卉女夹衣》的展品,这件源自明定陵出土珍品的复原件,色彩绚烂,纹样精致,吸引着无数观众驻足。当人们为它精细绝伦的做工惊叹不已时,或许很少有人会去想当年它出土时的样子,又是谁将它复原得如此华美生动。其实,参与复制它的人,就在首博,十几年的时光,经她们之手保护修复的珍贵文物不计其数,但她们从不张扬,当观众发出惊叹时,她们也只是欣慰地笑一笑。用她们自己的话说,“不为名利,就是爱这份工作”。
图为首都博物馆展厅内的《红纱罗地平金彩绣百子金龙花卉女夹衣》 /首都博物馆供图
触摸历史 那些小心翼翼的幸福和自豪
暮春的光景,草长莺飞。开半扇窗户,让绿意流淌进室内。坐在窗前,修复师张荣凤安静地在一块布料上一针针地绣制图案。与外面喧闹的世界形成强烈反差,首都博物馆的纺织品文物修复室内安静平和。张荣凤正在绣制的是北京老山汉墓出土棺饰的复原样品。她的同事兰桂环,也在不远处静静地修复一件清代盘金绣龙纹上衣。与其他文物相比,纺织品文物由于质地脆弱,极易损毁,工作室的修复师们每一个动作都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有一丝疏忽和误差。“我在这里已经十几年了,但依旧不敢马虎,经我们手的可都是独一无二的珍贵文物啊,绝不能出错,每一秒都要仔仔细细的。”已在保护部工作十三年的傅萌告诉记者。
十几年的修复工作,傅萌经手了几百件文物。当记者问及修复工作会不会略显沉闷枯燥时,傅萌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在她看来,文物修复不仅不枯燥,反倒特别有意思。“虽然修复过程可能是几天都在重复一道工序,在外人看来确实显得比较单调。但我心里会想,这些古人留下的东西经过岁月的冲刷,已经破败不堪,但经我们之手,它又重新活了过来,我们把它们又重新呈现给世人,这种穿越在古代和现代之间的感觉,特别奇妙”。
图为修复师兰桂环在修复一件清代盘金绣龙纹上衣 /新华网 王莹 摄
最近这段时间,傅萌接手了一件出土垫棺被面的修复项目。由于尸液和地下水的侵蚀,被面上的颜色都已褪去,只留下一团黄褐色的残破模样。“起初就像一块素色缎子,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傅萌认为这块织锦并非看上去那样简单。经过修复和研究之后,傅萌惊喜地发现这块织锦上竟然藏有精美的图案。经过临摹,傅萌成功地复原出当时这块织锦上的纹样。“这块织锦损毁太严重,完全复原已不大可能。但我发现了它上面的图案,要是把它复织下来,就会让更多的人看到,原来这块残破的织锦上还有这么好看的纹样,这让我觉得很开心很有意义。”
图为修复师傅萌临摹成功的织锦图案 /首都博物馆供图
不光傅萌有这样的感受,工作室里资历最深,也是首博展厅中那件华美女服的主要绣制者的栾桂芝也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栾老师是童子功出身,刺绣功底扎实深厚,但她对待摆在自己面前的文物时,依旧小心敬畏。去年,她用了一整年时间修复了一件传世珍品缂丝蟒袍。在团队成员看来,这对栾老师来说不算难事,但她依旧小心谨慎,“哪有那么容易,我天天都在发愁,这么珍贵,我要是修复坏了,可怎么办?”与傅萌一样,栾老师谈及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时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已经彻底爱上了。就是发自心底里爱。一想到那些文物是自己修的,就特高兴和自豪。”
无怨无悔 用匠心守护古人智慧
当修复好的文物摆放在展厅时,它们精美华丽。其实文物修复过程充满艰辛。去年,栾老师在修复缂丝蟒袍时,由于长时间低头工作,她的颈椎出现严重损伤,视力也下滑不少,老花眼增加了一百多度,绣花针也用坏二十余枚。 “这些都不算什么,看到文物,这些都顾不上了,一心就扑到文物上去了。”
傅萌是2004年开始在首博从事纺织品文物修复。2006年,她们首博团队跟随著名纺织品文物保护专家王亚蓉先生参与了北京石景山清代武官墓纺织品考古清理工作。据她回忆,当时文物是在一处建筑工地发现的,她们的任务是从墓主人的尸体上取下层层衣物。由于年代久远,整个尸体散发着浓烈的臭味,“我们一进屋子,就被熏坏了,带了2层口罩也没用,根本挡不住”。当时他们要克服的,不光是刺鼻的气味,还要徒手从尸体上剥取衣服。年代久远,墓主人体内的油脂和体液分泌浸泡,衣服都黏在了一起,为了真切触摸到这些衣物的保存状态,避免二次损坏,他们不能带手套,只能直接用手非常小心的慢慢一层层,一片片剥离。“工作持续了整整一周时间,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修复的艰辛不光体现在重大考古发掘现场,日常的修复工作也让傅萌记忆深刻。在工作室,记者看到了一种特殊的孔雀羽线。它用孔雀羽毛和丝线捻成,古代不少贵重衣物上都使用这种羽线,但目前市面上并无销售,因此需要修复师先制作出羽线,再进行文物修复。孔雀羽线的制作不仅对工艺和技法有要求,对孔雀羽毛本身的质地也有严格要求。据傅萌回忆,有一次栾老师让她去采购孔雀羽毛,买回来后栾老师一看就说,这孔雀不健康,这羽毛不能用,必须重新采购。虽是细微小事,但栾老师对工作的严谨和不苟深深感染了傅萌。
图为修复师们自制的孔雀羽丝线 /新华网 王莹摄
“文物修复最好使用原材质、原工艺。文物是什么样,我们就尽可能用同样的东西来修复。”由于修复团队接触的衣服来自不同年代,款式、纹样、材质都完全不同,很多材料当今市面上并无现成可买,也都需要团队自己动手制作。“我感觉我们有义务去尽自己所能地把古人的智慧保留下来,传承下去。我们必须用心对待每一个细节”。傅萌告诉记者。
谁来传承 行业困境需要更多关注
首都博物馆的纺织品文物修复室成立于2003年,春去冬来至今已14载。据傅萌介绍,这些年她们共修复了千余件纺织品文物,而工作室目前只有五位修复师。与青铜、陶瓷等文物相比,纺织品文物的修复周期很慢,有些文物修复动辄需要一年时间。修复人员的短缺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出。
图为修复师栾桂芝去年修复的传世珍品缂丝蟒袍修复前后对比图 /首都博物馆供图
谈到这个问题时,傅萌告诉记者,以前曾有人进行粗略估算,以现有文物修复人员数量,想把现存需要修复的文物都修完,至少需要200年。而事实上,每年还有大量的新文物不断出现。对此,几位修复师表达了共同的焦虑。“我们都想尽可能地修复出更多的文物,但也不能为了多就赶工期。每一件文物的修复需要多长周期,需要多精细的工艺,我们必须要保证。但又确实盼望能再多修复点,让更多的文物寿命得以延长,让我们大众再多看到一些珍品。”
可以说,人手的紧缺是她们当前面临的最大困境。不仅如此,年轻人不愿意从事这个行业也让她们对未来颇有担忧。“现在的年轻人都坐不住。文物修复是个慢活,性子得特别静,心还得特别细。年轻人都想尽快看到成绩,所以不愿意来做这一行。”栾老师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图为修复师们在小心翼翼的移动文物 /新华网 王莹摄
除了年轻人意愿不足外,整个学科培养的缺失也是造成人手不足,后继无人的重要原因。据修复室的贾汀介绍,高校的文物修复专业很少,具体到纺织品修复方向基本没有。她们目前的传承基本依靠“师傅带徒弟”这样的传统方式延续。“但这样的方式毕竟人员有限,不可能培养出太多的人才。从根本上也解决不了人员紧缺的问题”。据傅萌介绍,栾老师再有几年就退休了,原本就只有5个人的工作室如果招不到新人,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据了解,首博纺织品文物修复室面临的传承困境,并非特例,而是整个文物修复行业面对的集体挑战。这么多非凡技艺和修复经验如何传承下去,的确是不容忽视、亟待解决的文保命题。“根本上还是得让更多年轻人了解这个行业,他们了解了就有可能爱上这个行业,爱上了,才能踏踏实实的在这一行干下去,那些好的技艺才能一代代的传下去”。贾汀告诉记者。
图为修复师们在测量文物的基本数据 /新华网 王莹摄
的确,文物修复是个慢活,纺织品文物修复更是慢活中的精细活。面对人手紧缺,修复室的她们确实担忧,但担忧的同时她们也有决心。当记者提问“你们会离开吗?”时,她们近乎不假思索的异口同声道“不会”。这样的坚守,令人动容。她们是平凡的,在工作室里日复一日的修复着,但毫无疑问,她们对工作的执着和坚守却闪现着令人尊敬的工匠精神。也正是千千万万个跟她们一样坚守在文物修复岗位上的他们,共同守护出民族璀璨绚丽的文化图景。向她们致敬!向所有平凡的劳动者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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