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社贵阳7月13日电 题:咱们村里的年轻人——记奋战在贵州脱贫攻坚一线的青年
新华社记者王新明、骆飞、蒋成
广袤的贵州高原,群山莽莽,林峰苍翠。
千百年来,与山石相伴的人们,困羁于此,勃发于此。尽管连绵群山如锁链一般束缚着一代代山里人,但踏山而行,攀岩而立,一直是他们抗争贫困命运的呐喊与行动。
脱贫攻坚号角吹响。一股青春的力量涌向大山,他们大都是风华正茂的“85后”“90后”,从学校到农村,从机关到基层,从沿海到山区,这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与村民一起,在石头缝里觅产业,在十万大山间谋出路。
一个个青春身影,正朝着同一个脱贫梦奋力奔跑。
过关
一个个村寨嵌在苗岭褶皱间,丹寨县也改村就是其中一个。这是一个“锦鸡苗”聚居的村落,生活在此的苗族群众不仅着装像漂亮的锦鸡,还模仿锦鸡跳舞。
绿水青山,欢歌笑语,多年来却被贫困封锁。“我来这里就是要和村民一起战贫斗困。”陈旭楠说。
4月25日,陈旭楠在查看扶贫产业。 新华社记者 骆飞 摄
这位来自贵州省政府办公厅的“90后”驻村干部,从2018年3月至今,一年多时间里,连续过了“五道关”:“语言关”“饮食关”“思想关”“身体关”“劳动关”。
“我从小生活在沿海城市,对农村和农民都很陌生。饮食一直比较清淡。”陈旭楠说,一到村里,几乎每顿饭、每道菜都放辣椒,驻村不久牙龈便因上火而血肿。
驻村就要扎下去!沉下去!陈旭楠咬咬牙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
也改村共有208户,散落在山间、林间,一年多时间里,陈旭楠跑遍了每一户。从怕辣到吃辣,从微辣到很辣,他适应了村里的生活。
过了“饮食关”,他从“滴辣不沾”到“无辣不欢”;过了“语言关”,他从听不懂到会讲方言;过了“劳动关”,他从“五谷不分”变成“半个农民”。
4月25日,陈旭楠(前)与村民一起干活。 新华社记者 骆飞 摄
提起第一次召开群众会,在紫云县小寨关村帮扶的南方电网公司员工崔亚华至今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驻村的第三天,我第一次主持群众会,全村有178户参加。会前我做足了准备,在台上用普通话讲了两个多小时,但大家几乎没什么反应,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距离群众有多远。”崔亚华说。
从此,这个29岁的山东小伙每说一句普通话,便会学习一句相应的方言。两个月下来,崔亚华的贵州话越来越地道,与村民交流越来越顺畅,感情也越来越深。
崔亚华(右)与驻村第一书记李敬正在村口清理荷塘内的杂草和杂物(2018年7月26日摄)。 新华社发
一顶草帽下,一张黝黑的脸庞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裤脚挽到膝盖,说着一口流利的方言。初见崔亚华,城里生活的痕迹已很难在他身上看到。
“度蜜月度到一半,他就去驻村,为这,我很久没搭理他。”妻子黄宁钰说,2017年国庆节,崔亚华把她带到村里。看到丈夫简陋的卧室、身上被蚊虫叮咬的痕迹,听着村民亲切的话语,一下理解了丈夫,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当夏天光顾山野,满山的树木从石缝间伸展出翠绿,守护着山村。这些年轻人就像大山里的树,不管处在哪里,不管条件多么艰苦,都能落地生根。
倾心
遵义市播州区团结村,黔北大地一个普普通通的村落。为了生存,一代代村民与贫困抗争,老支书黄大发带领村民修建的一条“悬挂”在绝壁上的“天渠”就是最好的见证。
渠通了,团结村的“山门”打开了,但发展致富的路还很长。
刚到团结村不久的谭丹(左六)与部分青年扶贫干部走村串户摸底调研(2017年7月29日摄)。 新华社发
离开6个月嗷嗷待哺的孩子,中天金融集团员工谭丹走进团结村,与村民一起寻觅发展路。她和60余名党员组成青年扶贫先遣队,白天走村串户,晚上开会研讨。
“只有把村民所思所想所盼了解清楚,才能找到精准帮扶的路子。”谭丹说。
依山傍水的团结村生态良好,发展乡村旅游潜力大。谭丹和大伙经过多次商量,决定发展乡村旅游。露营、亲子游等一批旅游项目在村里落了地。
夏天,团结村稻田里鱼儿正肥。“抓鱼比赛正式开始!”随着亲子活动组织者一声令下,来自贵阳市一家幼儿园的家长和孩子们纷纷下田抓鱼。
顿时,秧苗移栽后的水田里泥水飞溅,随处可见大手牵小手的身影,欢声笑语响彻山间。
旅游热起来,村里的人气也跟着旺起来,村民们种植、养殖的农特产品也备受游客喜爱。
于是,谭丹与村民们商量扩大产业规模,在村里规模化养猪、养蜜蜂。如今,一万多头黔北生态猪、1500箱中华蜂等特色项目为村民带来了源源不断的收入。
今年30岁的张清凯是三穗县台烈镇颇洞村联合党委第一书记。刚来驻村时,在村民眼里,张清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他们有话不愿意跟张清凯说,发展产业积极性也不高。
村里鼓励村民以土地、资金或劳动力入股合作社、抱团发展,但有些村民却怀疑是非法集资,有些则害怕投了钱打水漂。
张清凯和合作社管理人员商量后决定,合作社不出成果,不管多长时间,大家不能从合作社拿一分钱报酬。
“我们入户做工作,消除村民的后顾之忧。”张清凯说,大伙发展的劲头足了,短短几年,村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从5000多元增加到1.5万元以上,除需兜底的贫困人口外,其余群众已全部脱贫。
如今已是国家3A级旅游景区的颇洞村,每年吸引游客约15万人次。“连外国人来看了都说我们这里风景好。”村民潘年花说。
脚踩一双解放鞋,身着蓝白相间的海魂衫,肩挎一个帆布包,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陈旭楠每跨进一户农院,“陈书记来了”,亲切的招呼声便在院子里响起。
“谁家住在哪、家里什么情况、因为什么而贫困,我都清楚。”陈旭楠说,干扶贫工作没有什么捷径,就是把心沉下来,先要向农民学习,了解他们的需求,获得他们的信任。
有山无水山不活,水的流动是一种生命的运动。这些年轻人就像大山里的水,温柔如潺潺小溪,静静流入村民稻田、麦田、心田。
克难
刺梨,落叶灌木,高约一米,果体遍布软刺,味酸甜,在贵州大山里随处可见。因富含多种维生素、氨基酸等,刺梨被誉为“维C之王”。
关岭县纸厂村村委会副主任张兴燚站在一处山坡上,望着村里漫山遍野的刺梨树,两年前开荒种树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那时,纸厂村到处是荒坡,贫困发生率高。如何脱贫?出路在哪?……一连串的问题摆在张兴燚和同事们面前。
种刺梨!经过考察和对村里土地、气候等情况分析后,一张扶贫产业“蓝图”逐渐清晰。
这些野果子也能挣钱?很多村民不相信。二话不说,张兴燚扛着锄头就上了山。
张兴燚(中)在村民家中了解生产生活情况(3月21日摄)。 新华社记者 杨文斌 摄
站在山坡上,看着支离破碎的山石,张兴燚有点犯愁:仅靠着一只手能种几棵刺梨树?
2013年,一场车祸夺去了她的右手,张兴燚靠着左手养活自己和儿子,生活的艰辛常人难以想象。如今,还要带着村民一起种刺梨,更是难上加难。
再难的路也要走下去!张兴燚一只手挖坑、种树、除草,从早忙到晚。
“张主任太拼了,一只手拿着锄头刨坑栽树,别的人哪还好意思偷工混日子。”关岭县纪委监委驻纸厂村帮扶干部熊国营说。
张兴燚(后)与村民们讨论村里修建蓄水池的相关事宜(3月21日摄)。 新华社记者 杨文斌 摄
两年过去,村里的荒山变成了刺梨园。
记者见到张兴燚时,她扎着马尾辫,坐在办公桌前,用左手熟练地敲着键盘,交谈中满脸笑容,完全看不出与常人有任何不同。
“遇到困难和挫折,好心人只能递给你一张纸巾,但哭完之后,前面的路还要自己走。”张兴燚说。
提起当年坐着拖拉机从村里出嫁,石阡县大坪村监委会主任左艳话语里略带羞涩。2014年结婚当天,大坪村只有一条毛路进村,轿车进不去,鞭炮声响,左艳坐着拖拉机离开了娘家。
在左艳看来,离开了大坪村就是远离了贫困。但是,贫困依然如“魔咒”般深锁着大坪村。村民在挣扎,左艳的心也在挣扎:是在县城里过安逸的日子还是回到村里与乡亲们一起决战贫困?
征求家人意见后,左艳放弃了月收入5000元左右的导游工作,回到了那个贫困但又让她始终牵挂的村子。
在贵州省石阡县大坪村,左艳(中)在贫困户家了解危房改造情况(2018年8月29日摄)。 新华社记者 杨文斌 摄
身穿白色T恤、蓝色裤子,脚穿一双运动鞋,皮肤略黑的左艳,讲起话来总是乐呵呵的。从2018年6月至今,左艳几乎每天吃住在村,既要负责村委会日常工作,还要经常走村串户。
小到村民间的家长里短,大到上百万元的扶贫项目,事无巨细,她和同事们一起扛在肩上。其间,有村民的不理解,也有亲戚朋友的误解,左艳总是微笑面对。
“十天半个月和孩子还见不上一面,看到我,孩子还淘气地喊我‘干妈’。”左艳说。
贫困户邓开英家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在读大学,家庭负担比较重。看到左艳,她立刻招呼进屋喝茶。
“这几年村里变化大,路修通了,连院坝也帮我们硬化了。左艳他们这些村干部,经常到我家,她从小就很争气,有事情、有困难了我愿意找她说。”邓开英说。
山石耸立的贵州高原,坚硬的岩石上镌刻着发展的历史。这些年轻人就像大山里的石头,不管前路如何难行,他们甘愿做山区脱贫的铺路石。
收获
满眼皆山,满山皆石。地处滇黔桂石漠化片区的晴隆县,山高坡陡,土地破碎。当地村民打趣说:“山太陡了,羊爬山吃草,腿都打颤。”
从浙江宁波到晴隆县扶贫的挂职干部储杨洋,今年33岁。走进大山的他主要做了两件事:卖茶为群众增收、建厂让群众就业。
在储杨洋的努力下,宁波市援建的一座占地4000平方米、每天可加工8万斤鲜茶的茶叶加工厂已投入使用,可辐射带动全县3万亩茶园,贫困山区茶农脱贫有了保障。
“2012年,我曾来过晴隆,那时县城连出租车都没有。我就想,如果有机会一定来扶贫。”储杨洋说,来了一年多,有坎坷更有收获。
在储杨洋看来,这里的群众都是普普通通的面孔,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但他们像山一样坚毅,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与自然抗争、与贫困抗争的顽强。
打开《也改扶贫调研报告》犹如打开了一部村寨志。也改村的历史变迁、民风民俗、产业发展等一目了然。
这部3.2万字的调研报告,是陈旭楠用年轻人的视角观察扶贫工作的“小结”。报告中写道:扶贫队伍要敢打敢拼、精准扶贫要敢深敢细、产业革命要敢为人先、民主监督要敢怒敢言。
“扶贫需要干部,更需要发动群众,他们才是创造美好生活的不竭动力。”陈旭楠说。
行走在颇洞村,荷花盛开、蓝莓满园,田间地头到处是村民忙碌的身影。按照户籍人口,村里每户每年分红上万元,村民中流传着这样的顺口溜:“不怕丑不丑,就怕没户口。”美好的生活使人们对故土有了更多的眷念。
“扶贫要有团队精神,而且不能畏首畏尾。要有创新精神,不能人家种茄子、白菜,你也种茄子、白菜,要走差异化发展的路子。”张清凯说。
刚到小寨关村不久的崔亚华在田间地头与村民交流了解产业发展情况(2017年8月22日摄)。 新华社发
“不仅我们改变了农村,农村也成就了我们。”崔亚华说,三年的青春洒在脱贫一线,是人生中难得的经历和财富。
在团结村,“时代楷模”黄大发一直是谭丹的榜样。“老支书曾说过,共产党员不讲虚的,就是要带头干。老支书是一名普通党员,但却能给身边的人带来巨大的能量。”谭丹说。
活跃在贵州大山间的年轻人,正在和所有参与脱贫攻坚的干部群众一起,奋力撕下贫困标签。据统计,贵州省贫困发生率从2012年的26.8%下降到2018年的4.3%,年均减贫超过100万人。
在贵州省石阡县大坪村,左艳下村走访归来(2018年8月29日摄)。新华社记者 杨文斌 摄
左艳说,自己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每一位在村里扶贫的干部都在为脱贫而不懈努力,他们用行动教会了自己什么叫“担当”。
当被问及扶贫感想时,这些扎根村里的年轻人说,要是能再选择,他们依旧会进村扶贫。因为,进山之前,他们懵懂、犹豫,进山之后,他们脚踩泥土,胸有山壑。大山让他们感受到朴实的力量,村民教会了他们乐观和坚强。
盛夏时节,山花烂漫。这些年轻人就像大山里的花,阳光雨露滋润之后,从石缝中探出头,倔强生长、绽放青春。